第二章 15

派對過後的那個周一早上八點多,娜塔莉打電話給米拉,叫她過去聊天。米拉直到下午才忙完過去。她從娜塔莉家後門進來時,娜塔莉正在廚房裏哼著歌。她看上去和以往不同了。她神采奕奕,看起來氣色更好了。

“喝一杯吧,不要嗎?我給你沖點兒速溶咖啡?”她從洗碗機裏拿出一個彩色塑料杯,米拉每次看到那台洗碗機都會心生嫉妒。“唉,周六晚上我真是喝多了。裙子被我毀了,摔倒的時候,把裙子側面都撕碎了。我的鞋子也毀了,為了配那條裙子,我還專門給它染了色,全都完了!那條裙子花了我九十美元,鞋子也花了十七美元。”

米拉倒抽一口涼氣。她每年只買一兩件衣服,不過花十到十五美元:“啊,娜塔莉!還有辦法修補嗎?”

娜塔莉聳了聳肩:“不行了。我把它們扔了。”

“可憐的娜塔莉。”米拉真誠地說道。

“哦,不過也值了。”她得意揚揚地說。

“為什麽?我感覺你玩得並不高興啊。”

“派對是糟糕透了!”娜塔莉對著她意味深長地笑。

米拉怔怔地看著她,她不明白娜塔莉是什麽意思。

娜塔莉親熱地捏了捏米拉的臉。“你真單純,太可愛了。”她隔著桌子在米拉對面坐下來,“難道你沒發現保羅離開派對了嗎?”

“嗯。他太好了。我還有點兒擔心,他那麽做我很欣慰。我有些意外,我從沒想過他會那麽體貼……”

“是啊,他非常體貼!”娜塔莉笑意盈盈。

米拉的笑容凝固了:“你是說……”

“當然!你以為是什麽?”

“我以為男人和女人之間會有單純的友誼,不一定要有性關系。”米拉不以為然地說,“我以為他在做朋友該做的事。”

“朋友?傻瓜,去他的吧。我不需要朋友,我朋友夠多了!天哪,太浪漫了!我一絲不掛,裙子扔在地板上,內衣就搭在上面。我幫他留了門。他突然出現在我臥室門口,我都沒聽到他上樓的聲音。我身上只蓋了條床單,我坐起來,倒抽一口涼氣。我是真的嚇了一跳。你知道嗎,他突然就站在了門口。我都不確定他會來。他慢慢地朝我走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跟馬龍·白蘭度似的。他在我旁邊坐下來,狠狠地把我推到床頭板上,吻我。天哪!太棒了!他的身體壓在我的胸上,另一只胳膊摟住我的腰,抱得我喘不過氣,他還不停地吻我。太美妙了!”她提高了聲音,臉上流露出迷醉的神情。

米拉像塊石頭一樣坐著。

突然,娜塔莉的臉色一變。她露出厭惡的表情,聲音也變得刺耳難聽:“漢普那個婊子養的下地獄去吧,他只配親我的屁股,去他媽的。他不想肏我,我就找一個想肏我的人,他肏他自己去吧。”

“他不和你上床嗎?”米拉小心翼翼地問她,臉上有了些生氣。當然,如果事出有因,那又不一樣了。書裏常說,如果婚姻很美滿,夫妻之間是不會吵架的。如果是漢普的錯,那一切還可以解釋,而且假以時日,耐心商討,也是可以解決的。

“那個渾蛋兩年沒和我上床了,我都快瘋了。不過,現在,去他媽的。”

“他為什麽不和你上床啊?”

娜塔莉聳聳肩,眼睛看向別處。“我怎麽知道?可能是他不行吧。他什麽都不行,天知道。周日我讓他幫忙粉刷蒂娜的房間,他卻把一整罐漆潑在地毯上。不僅如此,他還讓我自己清理,他卻坐回椅子上看電視。他太幼稚了!”她鄙視地說。

米拉陷入了沉思。

娜塔莉繼續說:“他連垃圾也不倒一下。也許是害怕掉進垃圾桶,垃圾工認不出他來,把他和泔水一同運走吧。他每晚都坐在那張椅子上,每晚都是。他不和孩子們說話,也不和我說話。他就坐在那兒,喝得醉醺醺的,看電視。看著看著還會睡著。一天夜裏,他差點兒把房子給燒了——他的煙把地毯燒了一個大洞!我聞到有什麽東西燒著了,馬上跑過來。看看地毯,我把它補上了,你看看!他椅子周圍的地毯也都被燒壞了。”

她讓米拉站起來看椅子。

米拉重新坐下,娜塔莉繼續喋喋不休。她腦中仿佛有一部血字書寫的漢普的罪行史。米拉無言以對。這倒並非因為娜塔莉的控訴,這些都是聽慣了的抱怨。娜塔莉以前也拿這種行為開過玩笑,所有的女人對丈夫都有類似的抱怨。只是,娜塔莉的抱怨是認真的。米拉覺得自己正進入一個新境界。女人們常常半開玩笑地抱怨或哀嘆,但她們仍然不會公開討論自己和丈夫之間的關系。她們都是現實版美國故事的一部分。意外降臨的孩子,不合格的丈夫,勇敢的女人苦笑著認輸,可她們還是繼續往堤壩上放沙袋。可是,娜塔莉道出了實情,她正在將它從神話(誰也拿它沒辦法)帶進現實領域(如果你是美國人,就必須做點兒什麽)。就像意大利人拿教會開玩笑一樣,女人們也可以拿婚姻和孩子開玩笑,因為教會就在那裏,一成不變,穩如磐石,無可對抗,不可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