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35

光代在四號上午聽了答復回去了,隔了一天,六號傍晚她又來了。她說:“四號我就把你們的答復,用電話告訴了國島先生。我原來計劃坐當晚的火車回東京,可是社長命令說‘作為介紹這門親事的令堂的代理人,你有必要參與’,所以我決定推遲兩三天回去。今天社長又打來電話說,和禦牧子爵的會談已經順利結束,要我轉告你們。另外,他想把雪子小姐以及各位介紹給禦牧家的人。如果沒有妨礙的話,希望你們後天下午三點到嵯峨去一趟。他們那方面有子爵,還有當天從東京趕來的禦牧先生,社長和我,也許還有住在京阪一帶的一兩位禦牧家的親戚。這事情如果再有幾天時間就好了,可是社長是個大忙人,他想一次就把事情辦好,所以才這樣倉促。這一點還請你們多多諒解。最好是請小妹、悅子姑娘,大家都一起去。”

幸子回答說:“承蒙好意,只是本家不許可妙子出席這樣的聚會。”幸子這樣謝絕了後又說:“至於悅子可以讓她從學校請假早退。”就這樣一共有四人應邀參加。

這一天,貞之助他們在新京阪線的桂車站換車到嵐山終點站下車,徒步穿過中之島,走到渡月橋旁。他們每年春天都來賞花,對這一帶頗為熟悉。京都的冬天本來特別冷,加之正當極冷的時節,只要看那大堰川水的顏色就感到寒氣森森,冷侵肌骨。禦牧早已告訴了他們,沿著河畔走過三軒家再往西拐去,右邊就看得見小督局[188]的墓地,再經過遊覽船的停船場前面,往天龍寺的南門拐過去,有一個掛著“聽雨庵”的匾額的大門就是他家。因此貞之助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才知道在這裏竟有這樣一棟別墅。這棟房子是茅草屋頂的平房,看來也不那樣軒敞,只是客廳正面卻是眺望嵐山的幽泉怪石的絕好所在。

經國島介紹和主人方面的各位致禮完畢後,禦牧說:“今天雖然冷一點,但是沒有風,我們出去走一走吧。讓諸位欣賞庭院,家父一定很高興的。”說完領著大家轉了一圈。

“從這裏看過去,似乎嵐山和這個庭院連接在一起,感覺不到有道路和大堰川夾在中間似的。即使是賞花時節遊人如潮的時候,這裏仍然一片幽靜,好像遠離人間的仙境,人們在這裏會感到詫異,這是從哪兒傳來的遊人的喧囂聲呢?家父對此頗為自傲,院子裏故意一株櫻花也沒栽,到了四月間,他喜歡清靜地欣賞那山峰上如雲的櫻花。今年賞花時節,請你們一定來舍下,在這裏打開便當,坐在客廳裏眺望那遠山的櫻花,家父不知會怎樣高興呢。”

不久,說是準備停當了,大家先被請進了茶室,由禦牧的妹妹按茶道的禮儀奉茶,這位妹妹嫁給了大阪的紳商園村家。日暮以後,眾人移到大廳去用晚餐。菜肴制作特別精美,熟稔京都食品風味的幸子估摸著,這應是柿傳餐館[189]送來的飯菜。

子爵廣親老人的風貌的確像是繼承了公卿血統,適合峨冠束帶的裝束,他清臒,長臉,象牙似的膚色,使人覺得有點像能樂演員,看上去和圓臉黝黑的兒子禦牧一點也不相像,可是仔細比較的話,兩人的眼神、鼻子的輪廓也不無相似之處。不過,與其說長相倒不如說在氣質上父子完全相反,兒子禦牧實爽朗、豁達,而父親禦牧廣親似乎沉穩、嚴謹,總之他是個典型的京都人。

老人先說了聲“請大家原諒”,然後為了防止感冒,圍上灰色綢圍巾,背後放著電暖爐,還鋪上電熱坐墊,這才安詳、舒緩地說起話來。他已年逾古稀,身子骨還算硬朗,對國島和貞之助他們也相當周到。最初大家對這位老人有點顧慮,隨著酒意漸漸上來,滿座的拘謹氣氛也都緩和了。坐在父親旁邊的禦牧說:“怎麽樣?諸位,人們都說這父子倆一點也不像……”他夾雜著玩笑話,一一數落父親和自己的長相的缺點,從這時開始,大廳裏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笑聲。

貞之助站起來,走到老人面前敬酒,隨後他又走到國島跟前,以一副聆聽高論的姿勢久久地端坐在那裏。

除了悅子以外,所有女人都穿和服,只有光代著西裝,她怕冷似的屈著穿襪子的腿坐著,今天連她也顯得有些拘束。

“小光,今天你太老實了!”禦牧說罷不斷給她倒酒,光代說:“今天你可別這麽欺負人喲!”隨著漸漸有了醉意,光代又像平常那樣噼裏啪啦地說起來了。

最終,禦牧手拿酒壺走到幸子和雪子前面說:“沒有白葡萄酒,真對不起!不過,我知道你們二位都酒量非凡。”說罷便為她們頻頻斟酒,她們也毫不推辭,特別是雪子,雖然坐得好端端的,卻是開懷暢飲,依舊默不作聲地微微笑著。盡管如此,幸子卻看得出這位妹妹的眼睛不同往常地閃耀著興奮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