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25

隔了幾天,奧畑果然又到醫院來了。這天除“水戶小姐”外只有阿春在場。

“怎麽辦呢?”阿春打電話來問幸子。

“不要像上次那樣怠慢他,請他進來,和和氣氣地接待他。”幸子吩咐道。

傍晚,阿春又打電話來報告:“剛才回去了,今天聊了三個小時。”

隔了兩天,他又在同一時刻來了。這天,他過了六點還沒回去,阿春自作主張要國道上的菱富飯店送來了飯菜,還給他要了一壺酒,他吃得很高興,到九點鐘還在閑聊,好不容易他才走了,妙子卻很不高興地說:

“春丫頭,你用不著招待他。他這個人,你給他點好顏色看,他就會得意忘形。”阿春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挨訓,因為訓她的妙子直到剛才還喜笑顏開地應酬他呢。

不出妙子所料,奧畑嘗到甜頭後,過了兩三天又來了。晚餐又是吃的菱富的菜肴,到了十點還不肯回去,最後竟說要在這裏過夜。阿春打電話征得幸子許可後,讓他擠在八鋪席間,在病人和“水戶小姐”的鋪蓋旁邊,鋪上雪子前些日子睡的鋪蓋。這一晚阿春也特意留下來,睡在套間裏,鋪上現成的棉坐墊,蓋條毛毯。

第二天早晨,因為前幾天被妙子訓了一頓,所以阿春推說:“要是有面包就好了,偏巧都吃完了。”故意只端出紅茶和水果,奧畑慢條斯理地吃完才走了。

幾天之後,妙子出院了,回到甲麓莊公寓。不過,她暫時還得靜養一段時間,所以阿春在這段時間裏每天從蘆屋去那裏,早出晚歸,為她做飯、料理家務。這期間,所有櫻花不論單瓣、重瓣的全都謝了。菊五郎也演出完畢離開大阪了。直到五月下旬,妙子才能出門行走。所幸的是從那以後,貞之助的態度也軟化了,雖然還沒公然說出“允許”二字,但是他的態度很明顯,對妙子出入家門沒有異議。所以在六月裏,妙子幾乎每天到蘆屋來吃一餐飯,盡量攝取營養以圖早日恢復健康。

這段時間,歐洲戰場已有了驚天動地的發展。五月份,德軍進攻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發生了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悲劇,六月份法國投降,簽訂了《貢比涅森林停戰協定》。這樣一來,舒爾茨一家人怎麽樣了呢?原來舒爾茨夫人曾說過,希特勒處理國際事務手段巧妙,大概戰爭打不起來。這一預言已全部落空,面對這樣一個世界大動亂的局面,夫人此刻又有何感想呢?那個長子佩特也該到了加入希特勒青年團的年齡了吧,或許父親舒爾茨也應征入伍了。不過,那些人——包括夫人和羅斯瑪麗,都在為祖國的輝煌戰果而陶醉,大概不會介意家庭的一時寂寥。如此等等,幸子她們經常念叨著這些。

和歐洲大陸隔海相對的英倫三島,說不定什麽時候會遭受德軍的大規模空襲。因此話題又扯到住在倫敦郊外的卡塔莉娜身上。真是沒有比人的命運更難預測的了,不久前還住在玩具般矮小的屋子裏的白俄姑娘,轉眼之間遠渡重洋,到了英國,平步青雲,成了大公司經理的夫人,住在城堡似的邸宅裏,過著令人艷羨的豪華生活;但這也只是瞬間即逝的事。現在,一場空前的災難就要降臨在英國全體國民的頭上。德軍的空襲,特別是對倫敦周圍地區的轟炸將是極其猛烈的,所以卡塔莉娜的那座豪華的邸宅也可能一朝化為灰燼。不,那樣還猶自可,弄不好還可能陷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境遇。恐怕英國的老百姓都惶惶不可終日,擔心不知何時就要遭受空襲。事到如今,卡塔莉娜也許在憧憬日本的天空,懷念那住在夙川的寒酸的房屋裏的母親和兄長,她一定在後悔,如果自己還留在那個家裏就好了。

“小妹,給卡塔莉娜寫封信看看……”

“嗯,等下次遇見了基裏連科,我打聽一下她的地址。”

“我也想寫封信給舒爾茨夫人,不知有沒有人把信翻譯成德文。”

“再求亨寧夫人一次不行嗎?”

此後不久,幸子打算早晚請那位亨寧夫人為她翻譯,時隔一年半,給舒爾茨夫人寫了封長信。

信的大致內容是:

我們作為友好國的國民,為德國的輝煌戰果和你們同樣感到非常高興。每當在報紙上讀到歐洲戰爭的報道時,我們總是念著你們,擔心你們的安危。我們全家都仍舊健康地生活著。可是日本因為和中國的紛爭還沒解決,大有逐步卷入一場正式戰爭之虞。與和你們比鄰而居、朝夕往來的那時相比,在短時間內,世界上發生了多麽驚人的巨變,不禁使人油然產生懷舊之情,不知何時那樣的時代才會再來。因為遭受過那場駭人的水災,說不定你們對日本抱有不好的印象,但那是不論哪個國家都偶有發生的災難,請你們不要太介意而存有戒心。一旦恢復和平了,請你們再到日本來。我們也非常希望在一生中能去一次歐洲,也許有朝一日會到漢堡造訪貴府,特別是我想讓小女好好地學習鋼琴,可能的話,我想將來送她去德國進修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