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33

第二天姐妹三人在歌舞伎劇院看戲,當壓軸戲《吃又》[107]快要開幕時,從舞台的擴音器中不斷傳出找人的聲音,如“本所綠町某某”“青山南町某某”“西宮某某”“下關某某”,最後還呼叫“菲律賓的某某”。大家都贊嘆不已,不愧是歌舞伎劇院,不僅有全國各地的,連南洋的遊客都給吸引來了。忽然,妙子說:“聽聽!”她制止了她倆的談話豎耳聽著。

“蘆屋的蒔岡小姐!”擴音器果然是這樣呼喚的,“兵庫縣蘆屋的蒔岡小姐!”第三次改成這樣喊了。

“不知道是什麽事,小妹,你去看看吧!”聽幸子一說,妙子就出去了,不一會就返回來了,拿了自己座位上的小提包和絲網披巾。

“二姐,你來一下!”說著把幸子帶到走廊上。

“什麽事呀?”

“剛才,濱屋旅館的女傭到劇場門口來了。”

妙子說是這樣的——

劇院方面說在門外來了位客人要見蒔岡小姐。她走出正門入口,只見台階上站著一位濱屋旅館的女傭。那女傭說:“剛才從蘆屋的府上打電話來了(這位女傭也是大阪口音),要老板娘把這件事轉告給太太。但是,往歌舞伎劇院打了好多遍電話,都占線打不通,老板娘才叫我來跑一趟。”

妙子問她電話的內容,女傭說:“電話是老板娘接的,不是我接的,不過,似乎是說病人的病情很嚴重。不過,據說病人的名字不是府上的小姐……前些日子聽說府上的小姐得了猩紅熱,躺在床上了。但是,這個病人不是小姐,是一位住進耳鼻喉科的病人,老板娘反復囑咐我說,小妹很清楚,請太太不要搞錯了。老板娘還在電話裏對府上的人說,現在太太和小妹都在歌舞伎劇院看戲,她馬上去轉告。老板娘還問府上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府上的人說,哪怕小妹一個人也好,盡可能趕今天晚上的夜車回去。如果有時間,出發前最好打個電話回去。”

“那麽說來是板倉了?”在來東京的火車上,幸子略微聽見妙子說了,板倉要做一次耳科手術。

當時妙子說,四五天前,板倉因患中耳炎、內耳積膿,到神戶的中山手附近的磯貝耳鼻喉科醫院治療。醫生前天說,引起了急性乳突炎,必須做手術,昨天入院做了手術,幸而手術經過良好,本人非常精神。他叫妙子不用管他,盡管去東京好了。妙子覺得既然好不容易做好了去東京的準備,再加上板倉平素身體健壯,像是殺也殺不死的鐵漢子,所以不用擔心,才決定如期動身。

看來板倉的病情發生了什麽突然變化。據濱屋旅館女傭說,打電話來的似乎是另外一個小妹,所以多半是板倉的妹妹或者是誰從醫院裏通知了雪子,雪子也沒敢耽擱立即向這邊掛電話來了。急性乳突炎只要做了手術也就不用怎麽擔心了,但是手術如果遲了,往往病菌會侵入大腦,也是性命交關的事情。總之,雪子特地打電話來通知,他的病情一定不樂觀了。

“怎麽辦呢?”

“我這就回濱屋,馬上動身回去!”妙子臉色未變,還是平常那樣鎮靜自若。

“我怎麽辦呢?”

“二姐,你只管看完吧,把姐姐一個人丟在這裏可不好。”

“怎麽對姐姐說呢?”

“隨便你怎麽說吧。”

“你這次跟姐姐提到板倉的事了嗎?”

“沒有說,”妙子在大門口把奶油色的絲網披巾披在肩上,“……不過,你告訴她也不要緊。”一邊說著一邊走下台階去了。

幸子回到座位上時,《吃又》已經開幕了。姐姐全神貫注地看著舞台一言不發,這正合幸子的心意,直到散戲時,姐妹倆被擠擠攘攘的人群推出大門後,姐姐才問道:

“小妹呢?”

“剛才有一位朋友來找她,像是一起走了。”

幸子匆忙間這樣搪塞著。幸子把姐姐送到銀座大街,在尾張町分了手,就折回旅館來了。老板娘說:“小妹剛走沒幾步。”接著說,“因為是這麽個電話,所以我先叫人給她買了一張今天晚上的臥鋪票。票剛買回來,她就從劇院趕回來了。她說那就坐這趟車回去,心急火燎地走了。臨走前,好像還給蘆屋的府上掛了電話。詳細情況我沒有問她,電話裏也說不清楚。不過,小妹對我講,似乎是病人手術過程中感染了惡性細菌,非常痛苦。她叫我轉告您,她坐這趟車直達三宮,明天早晨從車站直接趕往醫院。另外,在澀谷放著一個提包,請您回去的時候給她帶回去。”聽老板娘的口氣似乎她已察覺了病人和妙子的關系。

幸子也覺得坐立不安,又往蘆屋掛了個加急電話給雪子。但雪子說話很難聽清楚,完全不知說些什麽。這並非通話距離太遠,而是雪子聲音太小,盡管她聲嘶力竭地喊,但是她的聲音用“微茫”來形容頗為貼切,微細得渺茫難辨,實在聽不清楚。幸子平素覺得沒有比跟雪子通電話更令人惱火的事,雪子自己也怕接電話,總是請人代勞。可是,今天事關板倉,雪子不便吩咐阿春,也不好拜托貞之助,無奈只得自己出馬。只講了幾句話,雪子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在哼,幸子覺得“喂喂”喊話的時間比通話的時間還多,好不容易才斷斷續續聽清楚了一些。大意是今天下午四點左右,自稱是板倉妹妹的人打來電話說,板倉因耳科手術住院,經過良好,但從昨夜開始,病情突然惡化。幸子問雪子,病情惡化是不是影響到大腦了。雪子說,她也擔心這一點,但板倉的妹妹回答說大腦沒什麽,是腳出了事。幸子問腳到底是怎麽樣了?雪子說她也搞不清。據板倉妹妹說他痛得厲害,稍微碰一下就痛得直跳,不停地扭著身子哼。他妹妹說,他只是喊痛呀、痛呀,並沒說叫小妹回來。但他妹妹覺得那樣痛苦不是一般的毛病,恐怕已經不是耳鼻喉科的事兒了,她想找其他科的大夫來看看,但是她一個人做不了主,她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想來想去才給蘆屋打電話。幸子問雪子知不知道後來的情況,雪子回答說,剛才她接了小妹電話說是今晚趕回來,就打電話通知了板倉的妹妹。現在他病情越來越嚴重,像發狂一樣拼命掙紮,她已經給老家打了電報,估計明天早晨父母親也會趕來。幸子說,妙子現在已經動身走了,自己留在這裏也沒有用,準備明天回去。最後快掛斷電話時,幸子又問了悅子的情況。雪子說她已完全恢復健康,不肯老老實實待在病室裏,只想跑出去溜達,真不好對付,瘡痂也幾乎掉光了,只有腳心還剩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