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4

不知不覺間又到十二月了。有一天,女傭來說本家的太太來電話了。幸子一接電話,姐姐說:“這門親事盡管調查晚了一些,總算基本調查清楚了,我這就上你那兒去。”幸子正要放下話筒,姐姐又說了句:“不是什麽好消息,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不等姐姐明說,幸子從開始聽到姐姐聲音的那一瞬間,就感到這次又吹了。她放下話筒回到客廳,長嘆一聲,頹然癱坐在安樂椅上。她已經數不清這種事情有多少次了,總是最後階段功敗垂成。幸子也習以為常了,所以每次她並不十分灰心。唯獨這一次,細想起來,這門親事即使錯過了也不值得特別惋惜,但幸子卻感到格外沮喪。究其原因,是以往自己和本家的意見一致,都是不贊成的,而這一次她完全以為會成功。這次由於是井谷撮合、推進,幸子夫婦所處的地位也有所不同。貞之助過去一直置身事外,最多只是被拉來跑跑龍套而已,這一次他卻盡力從中斡旋。再則,雪子也是一反常態:那樣急促的相親,她也答應;一而再地要求單獨談話,她也同意;照X光、看皮膚科這些提議,她也采納,毫無厭煩的神情。這種態度可說是雪子前所未有的,也許是她急於結婚,心境也有所變化。雪子對眼圈上出現的褐斑,表面上像是滿不在乎,實際上心裏多少受些影響。總之,由於各種原因,使得幸子認為這次必須辦成,也似乎能辦成。

因此,幸子在沒見著姐姐聽說原委之前,還認為話雖如此,也許還可想些辦法,並未完全絕望。但等到姐姐說完詳情,她不得不承認事情已無可挽回。和幸子不同,姐姐有很多孩子,只有趁著幾個上中學小學的孩子放學以前,利用下午的一兩個小時來一趟,並且她知道正好這天下午兩點雪子外出學茶道去了。姐妹倆在客廳裏談了一個半小時左右。一見悅子從學校回來,姐姐便說:“那麽,怎樣去回絕,就交給你們了,你和貞之助仔細商量商量吧。”說完便起身告辭了。

據姐姐說,瀨越的母親自從十幾年前丈夫去世以後,一直住在那棟舊房子裏,因病長年閉門不出,兒子瀨越也很少回家探望,由母親寡居的胞妹照料其生活起居。她的病對外說是中風,而據經常出入她家的商人說不像是中風,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病,嚴重到連兒子也不認識。這件事在信用調查所的報告上也曾隱約提及,有些令人難以放心,所以本家特意派人去調查,結果是確有其事。姐姐接著說:“難得一些好心人出於關心來提親,結果給人的印象像是每次都是本家在作梗,我們也很為難,但是,這決不是我們有意阻撓。事到如今,什麽門第呀、財產呀,我們決不想過於拘泥。事實上,我們還認為這門親事非常理想,正因為想談成功,才派人到鄉下去調查。這不是一般的問題,這可是有精神病的血統呀!只好死了這條心。雪子的婚事,總要遭遇不可逾越的障礙,到頭來無論如何都要回絕對方,真讓人不可思議!還是雪子妹妹命苦,不能說‘未年生人’這個說法純屬迷信。”

大姐剛出門,幸子就看見雪子懷裏揣著茶道用的小綢巾走進客廳,正好悅子也到舒爾茨家院子裏玩耍去了。

“大姐來過了,剛才回去的。”幸子說罷,沉默了一會兒。因為雪子照例只“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幸子無奈,只得接著說:“那件事又不行了。”

“是嗎。”

“他母親,說是中風病,可實際上好像是精神病。”

“是嗎。”

“如果是精神病,那就成問題了。”

“嗯。”

“露米小姐,來呀!”遠處傳來悅子的聲音。看見兩個小女孩從草坪向這邊跑來,幸子壓低了聲音:

“哎,詳細情況以後再談,先讓你知道這事兒吧。”

“您回來啦,二姨!”悅子跑過花壇,站在客廳門口的玻璃門外,羅斯瑪麗隨後跟來了,跟她並排站在一起。四只穿著奶黃色羊毛襪的小腳,可愛地並成一線。

“小悅,今天在屋裏玩吧,外面風可冷呢。”說著,雪子走去打開玻璃門,“啊,露米小姐也請進來吧。”雪子的聲調依舊平靜如初。

雪子這方面就這樣了結了,但貞之助卻沒有這麽容易平復。傍晚回家後,他聽說本家的姐姐來說了不同意這門親事,頓時露出不滿意的神態,仿佛在抱怨:這次又要拒絕?這一次,貞之助被井谷看中,凡事都和他交涉,他對這門親事也越來越積極了。如果本家又提出不合時宜的“門當戶對”論來推搪,他打算盡力去勸說他們改變態度:一是瀨越不曾結過婚;二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顯年輕,與雪子站在一起也大致般配,即使將來有其他方面條件更好的親事,這兩點也彌足珍貴。因此,聽完幸子詳細介紹後他仍沒完全死心。然而,想來想去,這件事本家是當然不能同意的。假如姐夫反問貞之助:“如果讓你來承擔責任,讓她和一個有這樣血統的男人結婚,你能保證她丈夫和未來的孩子絕對不出問題嗎?”那麽,貞之助也不免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