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楚留香動作快的像插了翅,一眨眼間撲棱棱飛過粉墻,消失在了夜色裏。

方天至站在竹叢間,正考慮是追上去,還是繼續跟蹤對手,墻角邊又猛地竄出一人來,余光中亦如一道雪白匹練般,風聲削得竹葉瑟瑟作響。方天至指貫內勁,氣息深斂,悄然佇立在竹叢中不動,那道白影卻突然放緩速度,回頭向身後追兵望了望。

這一回頭間,方天至趁燈光將他面目瞧得一清二楚,果然是藺王孫。

他心底的疑問不斷疊加著,藺王孫輕功比青女還要高出一線,為何只讓子女練劍,旁得一概不教?

藺王孫第一時間沒看到藏在暗中的方天至,但那口凸出竹叢的碩大鐵箱,恐怕只有瞎子才看不到。

但他來不及再仔細去瞧,因為急追而至的敵人已近在一丈之內!

藺王孫沒有轉身,回首之際,他的手已落在了劍上——

一線雪白的光忽自鞘中奪目綻出。

那光是輕柔的,像美人出浴時肌膚上的水澤;又是細薄的,仿佛破曉之際朝陽放出的一道金線。

在這道光中,藺王孫輕風細雨般向外刺出了十一劍。

這十一劍很快,快到駭人聽聞,它們已藏到了光中!

方天至向後退出一尺,讓過了刺向他雙目的兩劍,心中驀地一沉。

他所驚疑之處,不是藺王孫劍法高超若斯,而是這一劍他認得——它記載在師叔命他背誦的那本武功秘籍之中,是劍法第十一式。

這是金蟬玉蛻功!

藺王孫刺中了七劍。

追兵慘叫不絕,他恍若未聞,刹那間又輕盈刺出五劍。只是這回劍剛一刺出,墻角後忽有杖風陣陣,旋即響起木金相擊的鐸鐸接劍聲,方天至心中一動,猜是春王老人到了。而兵器相交之際,外墻上又映出十幾道縱躍而來的黑影,想來幾呼吸間便能趕來。

方天至本來只靠樓墻掩蔽身形,心知眾人一旦在此處打鬥起來,他托著鐵箱,不便隱匿,一定難免暴露,想來繼續追蹤已不可行,只好找到楚留香落腳之地,看能否從新娘那裏得到更多線索了。他素來沉得住氣,當下先將心事壓住,趁藺王孫舊招剛出,新招未生之際,忽地斜出竹叢,縮丈入步,眨眼間欺近藺王孫身畔,右手托著鐵箱,左手在他後領上一提,低聲道:“走!”

話音未落,他足底輕輕一點,又如張翅雪鸮般驟然掠過石徑,撲落到巷墻之上。

藺王孫聽出方天至聲音,反應過來後放聲長笑,向仍在原地傻站的眾人拱手一揖,施施然道別:“諸位,後會有期!”

春王老人勃然大怒,暴喝道:“給我留下!”

但正如此前吃楚留香的郁金香屁灰一般,方天至淡青衣影只在墻頭一飄,人已在余音中消匿不見。

等眾人奔出巷口一望,四下裏連屁灰也不剩了,哪還看得到二人的影子?

方天至二人仍在疾奔。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再聽不到一絲喧鬧聲,寂靜的巷子裏只剩兩旁潮濕苔舊的石墻,以及月光照射下淒冷反光的零星水窪。福寶巷煙霞般的燈火仿佛是一場夢,遠近幽深一片,門戶緊閉的樓屋屋檐下,只偶爾才看得到一盞貼著褪色福字的黃燈籠。

忽一聲杜鵑啼叫,方天至腳步一收,緩緩停了下來。

駐足之際,他原本卷在藺王孫手臂上的袖筒也輕軟垂落下來,藺王孫見狀亦立時收束步伐,前沖幾步站穩後,這才回身一揖,口中贊嘆道:“雪驚大師這身輕功,真稱得上收放自如,出神入化,可與楚兄比肩了。”

方天至聞言笑了笑:“豈敢。藺施主的劍法才是令貧僧大開眼界。”

藺王孫面露惆悵之色,道:“這套劍法乃是沈家慘案後,家父閉門痛思所得。今日能以此劍殺傷幾個仇人,總算沒有埋沒了它。”

方天至不動聲色道:“原來如此。”

藺王孫見他孤身一人,只托著口鐵箱,不由踟躕問:“大師現身於此,不知章世伯與沈姑娘……”

方天至輕拍了下箱沿,道:“事急從權,貧僧有意跟蹤敵手,未免分身乏術,只好委屈三位施主在箱子裏呆上一會兒。”

藺王孫吃了一驚,期艾道:“這……這也無妨。大師臂力也是驚人。”

方天至並未接話,轉口問:“適才見香帥攜那新娘子去了,不知可與藺施主約定在何處匯合?”

藺王孫頷首沉聲道:“我們還回海侯府!”

方天至沉吟道:“燈下黑?”

藺王孫道:“如果這座城裏還有一個安全的地方,那只可能是海侯府了。”

海侯府有南門和北門,方天至當初被請來做客,進的就是南門正門。

但這一回,藺王孫沒有帶他走門,也沒帶他翻墻,而是熟門熟路地繞到了一條窄街旁,敲了敲街口一家米鋪的門。隔著緊閉的門板條,鋪子老板仿佛早就在等著了一般,敲門聲才響了五下,他已提著一盞油燈迎了出來。任勞任怨地卸下一塊門板,他對半夜騷擾的客人和顏悅色,點頭哈腰道:“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