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舊事(七)(第4/5頁)

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妧從沒受過如此直白的拒絕,只覺得遭到了成千上萬噸的精神損失,被他哽得一時間說不出話。

江照年也沒想到遲玉會說出這樣的台詞,尷尬且局促地瞥他一眼,然後強撐起笑臉看向林妧:“他……他性格不太好,你多多擔待。”

這哪裏是“性格不太好”,簡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剛一接觸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讓人完全不想和他進行深入交談。

塵封在心底深處的回憶破殼而出,雖然記憶已經不太清晰,但當時的林妧應該是這樣想的。

——那是個純粹的怪人。

“妧妧,快到晚點名的時間啰!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校門口響起的女聲清脆又響亮,上揚尾音裏能聽出明顯的親昵味道,一瞬間就把現場尷尬的氛圍全然打破。

“我知道了——!”

林妧側著身子回應一聲,很快又把視線聚集在車裏:“抱歉抱歉,我得盡快回教室,今天沒辦法再聊了。那個,再見啦。”

江照年努力笑著朝她揮手,另一邊的遲玉則無動於衷,像最初那樣低頭垂下眼眸,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模樣。

他冷漠以待,林妧自然也不可能刻意討好,當即轉身離開,把這個壞脾氣陌生人拋在腦後,與等候已久的朋友們一同走進校門。

她走得毫不猶豫,因而不會察覺車裏始終低著頭的陌生少年在那一瞬間陡然攥緊衣角,原本筆挺的脊背猶如因不堪重負而轟然倒塌的高山,頹敗地壓低下去。

因為被碎發遮掩,遲玉的眼神無法得以窺視,從車窗外遙遙望向他時,只能瞥見一張緊緊抿起的蒼白薄唇,以及輕輕顫抖著的雙肩。

“不至於說那麽過火的話吧?”江照年頗為無奈地撓撓腦袋,滿臉惋惜的神態,“這樣一來,那丫頭對你的好感可是會直接降到冰點以下,恐怕以後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車裏恢復了短暫的寂靜。夏天的風呼呼啦啦吹過耳畔,遲玉自嘲般勾起嘴角,聲線嘶啞得難以分辨:“這樣就好。”

他說著擡起頭來,把視線安靜地移動到小姑娘遠去的背影上,像是自言自語那樣沉聲低喃:“如果留有余地,我害怕自己會不受控制地接近她——成為‘不重要的陌生人’就夠了。”

“唉……你啊。”

江照年喟嘆一聲後沒再說話,無可奈何地看向他。

只有在林妧離開的時候,遲玉才敢毫無顧忌地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少年此時的目光褪去了死寂與陰戾,像是一束光忽然照射進荒廢許久的地下室,把水汽和灰塵映照得朦朧如夢境,雖然虛幻,卻也無比溫柔。

——她真的,真的從沒見過這樣溫柔的眼神,仿佛能把所有汙穢都融化掉,純潔得讓人不忍心觸碰。

遲玉在看那個逐漸離去的小姑娘,誤入這場記憶的林妧則一直注視著他漆黑的雙瞳。

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遲玉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那麽遙遠的地方安靜看她一點點遠去的呢。

明明為她放棄了一切,健全的、做為人類的身體與意識,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太陽之下的權利,夢想,自由,還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明明曾經與她一起經歷過那麽多無法忘卻的時光,無論是傷心的、痛苦的、愉快的還是遺憾的,都是他們共同擁有的點點滴滴,被深深刻在骨髓裏。

明明……

明明那麽深切地喜歡著她,如同深海之下隱秘卻洶湧的洋流。

遲玉擁有許許多多說出真相的理由,卻因為一個與自身毫不相關的原因選擇緘默其口——

他的想法單純得不可思議,即使讓自己背負起所有苦痛與孤獨,也不想成為束縛林妧的枷鎖。

他喜歡的小姑娘,就應該毫無顧忌地向著天空展翅翺翔,任何因素都不能將她禁錮其中,包括自認為已經成為累贅的遲玉本身。

一切都無比明了地有了解釋。

所以遲玉會對她刻意疏遠卻又無意識地靠近,所以在醉酒後才會露出那麽溫柔卻悲傷的神情,所以才總是神情淡漠地坐在生活區大廳裏,以格格不入的姿態等待一個不知何時會到來的人。

然後遠遠地、故作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

“真的不打算跟她說說話?哪怕是以陌生人的身份。”江照年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斟酌了好一陣子,才繼續輕聲道,“畢竟這次以後,你們很可能不會再見了。”

遲玉沒有應答。

眼看遠處女孩子們的身影慢慢變小,最終成為模糊不清的黑色圓點,消失在某個綠茵掩映的拐角,他終於沉聲開口:“走吧。”

“……那我開走了哦。”

江照年細細端詳著他的神色,末了不死心地補充一句:“真的真的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