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剔銀燈(3)(第3/4頁)

女孩兒懷裏抱著暖烘烘的湯婆子,手指頭也是暖燙的。

男人這才放下了心,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他身上還穿著昨日裏那一身袞服,容晚初就揚聲叫了句“廉姑姑”,道:“你同盈公公說一聲,替陛下取兩身衣裳來。”

廉尚宮略等了等,見皇帝沒有一點別的表示,就這樣默許了,笑盈盈應了聲喏,退了出去。

這不過是一件極小的事,容晚初隨意地做了主,殷長闌也習以為常,兩個人都沒有當成一回事。

容晚初捉過了桌上的茶壺,因著她在月信裏,壺裏也被宮人換成了糖姜刺玫茶,斟在甜白瓷的茶盞裏,清澄微褐,甘辣之氣就撲鼻而來。

她心裏還記掛著殷長闌進門時的那一點沉郁,這樣隨手倒了一碗茶,才想起他並不愛吃甜的,就推到了一邊去。

殷長闌卻探過了手來,就著她的手端走了那一碗茶水喝了一口。

容晚初心中熨帖,不由得嗔道:“哪裏就少了你一碗水喝,教她們換一壺來也就罷了。”

殷長闌就摸了摸她的發鬟,沒有說話。

容晚初也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姜糖的味道入喉生辛,直沖到囟頂上去,她柔聲道:“七哥到了這裏,可覺得這年景實在是有些荒唐?”

她忽然問了這樣的問題,殷長闌頓了頓,不由得失笑。

女孩兒卻揚起了頭,一雙水杏眼明澄澄地望著他。

殷長闌素來知道她有明/慧。

他從前不知道她的來歷,只當她出身貴重,自然有遠識。後來羽翼漸豐,見多了貴胄出身的男女,卻越發覺出她的罕見和貴重。

也曾經不止一次地猜想過,究竟是什麽樣的門戶才能教導出這樣的女孩兒。

但因著她偶然提及“父親”這個身份時,那些難以抑制的憎恨和苦痛,又讓他舍不得去觸碰她的傷口。

他溫聲道:“萬事都有哥在。”

容晚初知道他誤解了她的意思,仍舊為這句話而不由自主地安下心來。

她唇角微翹,故意道:“難道有一天容大人想要做皇帝,七哥也願意為了我讓他一步?”

她稱她的父親為“容大人”。

女孩兒雖然笑著,殷長闌的心裏依舊綿綿密密地疼了起來,讓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阿晚”。

容晚初在這一聲溫柔而壓抑的輕喚裏垂下了眼睫。

她輕聲道:“七哥,容玄明羽翼已成,他志在大業,勢必要與你不死不休。”

她這一句太過篤定,讓殷長闌腦中有個念頭,於電光石火之間一晃而過,待要抓/住的時候,卻了無蹤跡,而女孩兒還在靜靜地說著接下來的話:“我與他、與容家之間,這一生也不死不能休。”

容晚初擡起頭來看著面前的男人,眉宇間一片蔚然而沉靜,道:“便是七哥不曾來,也是如此。”

殷長闌卻沉聲道:“胡鬧。”

他道:“你一介閨閣女子,在外頭沒有依仗,他真有潑天權勢,你拿什麽同他不死不休?”

女子倘若下起手來,也未必不能比男人更毒辣。

她這一輩子是心裏存了念想,也想著挽回一點從前的遺憾。

倘若她連自己也再不愛惜,心裏只剩下恨,再也沒有了希望。

容玄明就是個萬古完人,他身邊也不是鐵打的一片,也不是沒有弱點。

大齊朝廷積弱這些年,此消彼長,容玄明就是鎮峙江山的一頭猛虎。但權勢誘人,哪少得群狼環伺。

世上慣有驅狼搏虎之術,她死之後,又管他洪水滔天?不過是個“同歸於盡”,任他天下大亂,誰也別想好罷了。

這些話,容晚初再不想同殷長闌說。

她笑盈盈地道:“是我想差了。”

她認錯認得這樣利落,一雙眼水光瀲灩,把殷長闌的心都看軟了。

他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她的臉頰,低聲道:“別人家的女孩兒都有個娘家支撐,倘若你沒有,總覺得有些遺憾。”

前世裏到最後那個送了一盞毒酒看她喝下的容嬰的影子,就和這一世裏那個溫柔而關切地看著她的長兄的影子疊到了一處。

殷長闌看到了她面上一掠而過的黯然。

女孩兒已經岔開了話題,問道:“七哥方才在書房可是出了什麽事?”

殷長闌沒有強要她說出口,見她不欲說下去,也順著她的意思,只道:“是禦史台本奏趙王奢靡,趙王上了個自辯折子。”

他微微地笑了笑,道:“趙王的反應倒是快,禦史台的本子昨日才到了我這裏,他的自辯折倒是今天就跟上了。”

容晚初前一世深居宮中,算起來這幾年,正是夜夜入夢,以另一個身份陪伴在他身邊的那段日子。

到後來她絕了夢境,開始關注朝事,也是五年之後的事了。

她對趙王的印象並不算深。

這時候想起來的第一件事,卻是那日裏容嬰進宮來見她,同她說起容玄明怎麽會點了他同行的緣故:“容縝搭上了趙王府的郡主,正打得火熱,脫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