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謝楚河獨自坐在帳中。
此際已經過了戊時,外面喧嘩的人聲都已經安靜了下來,他卻睡不著。心有所念,就譬如海上潮生,落了又起,終是無法平靜。
長久以來,一直以為遠遠地看著她就好,及至數日前,他從赫連氏的口中得知了朱太傅替他去蘇府提親被拒,從那一刻起,他那顆堅毅如鐵石的心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時而冰涼、時而火熱。
他低下頭,握住了冰冷的長劍,似乎想籍此平復自己的心緒。
外面忽然有一個傲慢的聲音傳進來:“謝都尉,韓王殿下駕臨,請你出來一敘。”
謝楚河恍若未聞,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只在眼底露出淡淡的鄙夷的神色。
外頭的人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忽然刻意地冷笑了一聲。
“啪唧”一聲,有人從帳篷的門簾外面扔進了一樣東西,砸在地上。
那是一只幼鹿,它的脖子被折斷了,如同一團死肉被扔在地上,早就沒有了生息。
謝楚河猛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出去。
帳篷外面的夜色下,韓王負手而立,四個精壯的侍衛牽著馬跟在後面。
他見了謝楚河倒是笑吟吟的:“謝都尉好大的架子,難道本王叫不動你嗎?”
外面本來有兵部的士卒負責巡邏守夜,此時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大約是被韓王借故遣開了。
謝楚河握緊了手中的劍,冷冷地望著韓王。
暮春的夜晚,或許風都是涼的,韓王被謝楚河那樣望著,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我本來想讓你多活幾天,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找死嗎?”謝楚河的聲音和他的劍一般,淩厲而冰冷。
韓王本來尚有些踟躕,聽得這話,怒火騰地就上來了。
他上了馬,咬牙對謝楚河道:“她就在我手裏,你若想救她,就跟我來,不然,那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今晚就要喂了老虎了。”
韓王說著,撥馬疾馳而去。
謝楚河打了個輕輕的唿哨,他的那匹黑色戰馬立即噠噠地跑了過來。他騰身上馬,拍了拍馬脖子,黑馬立即邁開四蹄,追逐了過去。
韓王和他侍衛的坐騎也是千裏無一的良駒,速度極快,離開了文臣武官暫居的帳篷營地,徑直向南面山谷跑去。
馬蹄聲踏破寂靜的夜色,顯得分外明顯。漸漸地,草木開始密集了起來,夜鸮的啼鳴聲隱約傳來,在山間回響。
再往前就是茂密的叢林了,風忽然大了起來,從前面飄過來一種刺鼻的辛辣味,突兀而怪異,謝楚河座下那匹黑馬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謝楚河俯下身,摸了摸馬耳朵。
黑馬倏然提速,如風雷一般一躍而起,頃刻靠近了韓王。
韓王聽見了一種金石鏗鏘的聲響,那仿佛是劍從鞘中拔出。極輕微的聲音,在黑夜裏卻是那樣鮮明。他的背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他把整個人縮成一團,緊緊地伏在馬背上,大叫道:“不,你別動手,那姑娘就在前面的林子裏,我不帶路你就找不到她,再遲一點到,她就危險了。”
“不想死就快一點!”
韓王從謝楚河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麽感情的意味,但他卻覺得手腳冰涼,心中忽然就後悔了起來,然則,此時已經騎虎難下。
韓王帶著他的侍衛驅馬跑進了前方的叢林。
樹木密集,高聳挺拔,枝幹交錯盤結,宛如無數張牙舞爪的巨人盤踞在黑暗的山谷中。
進了林子,又跑了一小段,韓王放慢了速度。
謝楚河心中一跳,加快沖了過去。
前面有一顆參天的大樹,大約有兩三人合抱那般粗大,樹冠傾蓋如傘,連天上的月光都被遮住了,黑漆漆的一片。那樹下有一個纖細嬌柔的人兒,小小的身軀縮在那裏瑟瑟發抖。
謝楚河未曾減速,驅馬如風一般沖了過去,在快要靠近的時候,縱身躍起。
黑馬收勢不住,直直地從旁邊奔了過去,而謝楚河一個翻身,輕巧地落在她的身邊,拔劍斜抹,一氣呵成,挑斷了綁住蘇意卿手腳上的繩索。
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撲了過來,沒有絲毫猶豫,那樣全身心的依賴,仿佛她一直都在等待他。
她的身體是那麽柔軟,她在顫抖著,謝楚河幾乎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會把她揉碎了。
“好可怕、這裏太可怕了,她騙我,爹爹根本就不在這裏。”蘇意卿語無倫次地哭泣著,連她自己都沒覺得,她的聲音中帶著埋怨和撒嬌的意味,“你怎麽現在才來,我都快被嚇死了。”
謝楚河用一只手扶住蘇意卿,另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劍。
這林子中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黑暗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蟄伏著,安靜而兇險。謝楚河在戰場上受過血與火的淬煉,對於危險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直覺,他找到了蘇意卿,並沒有放下心來,心中的那根弦反而繃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