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恩斷

起初,事情的一切發展都是很平常、很自然的。

——許昌地動,永寧伯夫人以“祈福募善”為由在其府上籌備了素齋宴,洛陽城裏但凡有點名姓的人家都給下了帖子去,從燕平王府到承恩侯府,及至林、楊兩家,各自都有相請。

一群夫人小姐們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吃幾口素齋飯,再各捐上幾十、幾百兩銀子來,悲天憫人地唏噓罷,也不知道是從哪位夫人那裏起的頭,話題便漸漸從許昌地動的災情上轉開了,漫聊起了些家長裏短的閑雜事來。

鐘意無心搭話,聽得也興致缺缺,便只當自己是個陪襯的擺設,坐在一旁垂著頭默默地神遊天外,等她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話題的中心越來越詭異時,一擡頭,卻早已有那不想幹的夫人、小姐們在偷偷地打量著她了。

“當真是三十年前的江南第一名妓谷依依給老承恩公生的那個女兒?”這是在一旁看熱鬧不閑事大的楚襄侯夫人錢氏,一年前承恩侯府的四姑娘駱宋便是嫁到了她家府上去,比她大女兒還小的年紀,給她的夫君做了妾室。

後來駱宋在陸侯處得寵,楚襄侯夫人錢氏便厭惡承恩侯府的女子厭惡得厲害,今日眼瞅著有承恩侯府的好戲看,當即像聞到了魚腥味的貓一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亮得發光,極其捧場地高聲感慨道:“這也真是祖上缺了個大德了喲,老承恩公不在了,生了個女兒也沒人在乎,最後女承母業,還是做了那暗門娼子去,嘖嘖。”

“倒也不必非說是給老承恩公生的,”起話頭的楊夫人懶懶地掃了另一邊如坐針氈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一眼,譏笑著道,“那谷依依當年在梨花胡同裏可是接待過不少的‘貴客‘,這女兒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倒也不必急著下定論。”

“不過我眼瞧著她那鼻子、眼睛,倒真是與她那三十年前紅極一時的花魁娘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她自稱駱姓,但聽聞承恩侯府的族譜上卻也並沒有記下過這麽一位‘駱姑娘‘,那到底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我們這些外人們誰又說得準呢?”

楊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眼睛瞅著承恩侯夫人林氏,大有瞧著她出來說兩句的意思。

林氏被楊夫人瞧得坐立難安,一時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若是認了便是駱家的女兒出來為娼妓,叫整個承恩侯府連帶著遭人恥笑,若是不認,林氏又下意識地瞥了鐘意一眼,心道:那可是這位的親娘啊……

鐘意這時候再怎麽遲鈍,也知道楊夫人來者不善了,不過即便如此,其時的鐘意心裏雖然有著些微的慌亂不安,但卻也並沒有特別的緊張。

——她還只以為楊家人是聽了什麽風言風語,隨意捏造了一些不著邊際、無從說起的閑話故意往她身上攀扯,故而心裏雖然有些難堪,但也能強撐著維持住面上的神色。

直到駱清婉被楊夫人遣丫鬟請了出來。

——在這之前鐘意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母親竟然沒有在晉陽安心養病,而是悄無聲息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跟著楊家人來到了洛陽。

而且是從晉陽南下至洛陽的整個過程中,從頭到尾,鐘意都沒有收到過母親遞過來的一紙一字的訊息。

一直到此時此刻,在永安侯夫人請遍百家的宴席上,母女二人才正式碰面,再次重逢。

此時距離晉陽城一別,已足足過了有兩年了。

“不過這位駱姓婦人是不是老承恩公的種不好說,但有另外一件趣事倒是很值得與各位說上一說。”楊夫人譏諷的朝著鐘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以手支頤,悠悠然道,“我聽著這位駱姓婦人言道,她有一女兒,現正在承恩侯府,且馬上便要出閣了。”

“……她已兩年有余未曾再見過自己的女兒,聽聞孩子的婚訊,心裏甚是想念,又打聽到我們要往洛陽城裏來,便跪下哭哭哀求著我們帶上她一程,叫她得以在孩子出閣前再見上那麽一面。”

“我見她可憐,便帶她一道過來了,好心叫她們今日母女重逢、骨肉團聚。不過這事說來倒也離奇,她的女兒為何會在承恩侯府府?拿不成是被承恩侯夫人派人以強權強行擄了過去?”楊夫人還不忘順帶著話裏有話地刺了林氏一句,繼而悠悠道,“反正我心裏是十分之好奇,我看今日大家也都閑著,不妨就一起來聽聽這位駱姓婦人是怎麽說吧。”

在場眾人各色各樣的眼光都紛紛向著鐘意的方向投了過去,有譏諷有嘲笑,有惡意有憐憫,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眼旁觀,更有恍然大悟之後,看戲不怕台高激動來勁兒的。

鐘意一時僵坐當場,小臉煞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駱清婉的目的卻十分之明確,她一經出現在眾人面前,便徑直朝著鐘意的方向緩緩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