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事不過三

許昌地動,流離失所的百姓拖家帶口四處奔徙,聚集到洛陽周邊,沿路行乞,徘徊不去,便成了一群頗具隱患的“流民”。

其實後來鐘意回顧此事,燕平王妃當時所作的判斷也並沒有錯:在她們一行的馬車被一群老弱病殘的流民圍著乞討,燕平王府的仆婦丫鬟出來一一施舍了糕點茶水,但流民不減反增,卻愈聚愈多時,燕平王妃當機立斷,讓眾人分散行動、各自回城,這個決定做得本身並沒有什麽錯處。

——畢竟,流民聚多,一旦發生嘩變,從“災民”成了“暴民”,其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然而,也不知道該說是事有湊巧,還是鐘意流年不利,運道不好,明明燕平王妃、林照、楊四娘三人的馬車俱都平穩地從幾近暴動的災民中沖了出去,偏偏給鐘意駕車的這位小馬車夫似乎是個生手,被災民追得左支右絀沖不出去也就罷了,最後更是驚惶之下,被□□的災民一把從馬車的前室上給拽了下來。

而那匹趕車的馬,則在無人操掌的情況下,被周圍擁堵的災民追得鼻孔直噴熱氣,然後後蹄往後狠狠一踢,一個尥蹶子,突然就開始埋頭狂奔了起來。

驚馬嘶鳴,圍在馬車旁的災民紛紛避讓退散,但鐘意的處境並沒有因此好上多少,甚至恰恰相反——因為這剛剛尥蹶子的瘋馬竟然拉著鐘意一路向著更高處的山上狂奔而去了!

馬車裏的鐘意被顛了個七葷八素,胃裏一片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強拽著馬車側壁的掛簾艱難地站了起來,壯著膽子推開側邊的窗柵,一眼望出去,鐘意的臉霎時白成了一張紙。

——這是哪兒?

鐘意極目望去,路上飛馳而過的全是無邊荒景,早出了方才普華寺的地界,這時候別說是什麽香客、災民了,卻是連半點鄉裏人煙都無了,全是一望無際的荒山原野。

鐘意心底微微發寒,她壓根便不知道自己此時在何處,更來不及去思索之後要如何才能回得了洛陽城,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個更為嚴峻、急迫的選擇:這馬顯然已經是瘋得埋頭不看路肆意狂奔了,再任憑它把自己帶下去,還不知道會帶到什麽懸崖絕壁處,自己現在是……跳還是不跳?

鐘意強壓著眩暈感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心底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苦澀滋味:如此高度,如此疾速……鐘意要真這麽徑直往下一跳,怕是輕則至少斷上一條腿,重則就要當場命喪黃泉了。

此情此景,讓鐘意心裏都忍不住陰謀論了一番:自己今日淪落至此,真為巧合,而不是有心人故意為之麽?

鐘意隱隱覺得自己這番怕不是又遭了旁人的暗中算計,從定西侯世子到普華寺流民……究竟是誰,一直在處心積慮地想要害她?

這回難道還是佳蕙郡主麽?可……當下的局勢也容不得鐘意一一細想了,馬車疾馳,鐘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不遠處的斷壁越來越近,一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跳下去尚且還可能猶有一線生機,但如果再猶豫下去,等到被這瘋馬帶到懸崖之下,那卻是實打實地非死不可了!

鐘意狠了狠心,剛剛探了個頭出去,正欲擡腿,卻只聽得瘋馬一聲嘶鳴,馬車猛地一頓,卻是被人生生以人力按住了,那張鐘意午夜夢回時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側臉再一次一點一點地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疾馳的馬車帶起陣陣冷冽的風,刮得馬車側壁的簾子嘩啦啦作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車壁上,鐘意的雙眼似乎也被這冷冽的風吹得微微發疼,忍不住便紅了眼眶。

“過來,”裴度一邊艱難地控制住長鳴狂奔的瘋馬,一邊遙遙地朝著鐘意伸出一只手來,眉心微微蹙起,面色稍顯不虞,眼底似乎還依然帶著二人前幾次見面時那股一直卸不去的不耐之色,但看在鐘意眼裏,心境卻早已大有不同。

第三回了,鐘意默默地在自己心裏道,事不過三,而這已然是對方第三次救自己於危難之中了。

“過來,”裴度皺了皺眉,怕是鐘意方才沒聽清楚,又忍不住重復了一次,語調間多了三分催促之意,少頃,又像是怕會嚇著什麽一般,刻意放柔了聲色,猶豫著與鐘意補充解釋道,“不要怕,朕能接住你的,快。”

鐘意毫不猶豫地探過了身去,死死抓住宣宗皇帝伸過來的手,緊接著,又毫不畏懼地踩著馬車側邊的窗柵,一腳踏了出去。

一陣天旋地轉、頭昏目眩,疾速奔馳的瘋馬帶起的冷風吹得鐘意壓根就睜不開眼,她在恍惚間只覺得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所擁住了,一時間,呼呼的風聲與瘋馬的嘶鳴盡皆從她耳邊遠去了,除了身後的胸膛裏那一聲又一聲沉穩有力的心跳,鐘意什麽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