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4/5頁)

埃裏克看了她一眼,就移開視線,不再看她。他收起唇邊淺淡的笑意,露出之前那種冷冽而強勢的氣場:“很簡單。雙方各自挑選一個人出來,在鋼琴上隨機按下四個音符,然後根據這四個音符即興創作一首曲子。誰的曲子更容易讓人記住,誰就勝出。”

四個音符,即興創作成一首曲子。

聽上去好像很簡單,只要配出合適的和弦,再反復彈奏那四個音符,似乎就是一首像模像樣的鋼琴曲了。但真的有這麽簡單嗎?早在古希臘時期,畢達哥拉斯就在探究音樂為何悅耳,他根據井然有序的音程,計算得出了音樂的和諧比率。換句話說,音樂的和諧動聽是有數學規律的,並不是隨便按就能按出來。一些鐘愛巴赫的音樂家,更是終其一生都在研究巴赫對位法的奧秘。音樂想要悅耳,想要動聽,真的沒有想象得那麽簡單。一般作曲家,要麽像數學家一樣呆板地套用曲式,要麽幾乎是走遍歐洲,一路走一路聽,培養海納百川的樂感。

樂迷們聽見這個要求後,卻都長松了一口氣。他們比誰都清楚,奧黛爾可能別的不行,樂感卻是一流中的一流。畢竟若無絕頂的樂感傍身,她是根本無法創作出那麽多膾炙人口的歌曲。

他們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希望她能自信滿滿地答應下來,狠狠打臉這個狂妄自大的樂手。完全沒有發現他們心目中的女神正在大顆大顆地冒冷汗,手指不停地顫抖。

“奧黛爾女士,考慮得怎麽樣了?”埃裏克又漫不經心地問了一遍。

“我……我……”她現在只能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接下了,“這麽簡單的遊戲,你想玩,我當然陪你玩。”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勉強露出一個泰然自若的笑容:“你先還是我先?”

埃裏克並不在意先後:“我先吧。”

奧黛爾只能在心裏祈禱這個埃裏克不能創作出合格的曲子,只要他即興創作出來的曲子不符合她樂迷的審美,她相信,根本不用她出手,這些樂迷就能一口一唾沫地把他淹死。

她環顧四周,隨手指了一個樂迷:“就他吧。”

那名樂迷立刻興奮地站了起來,跑到鋼琴邊上,胡亂按下四個琴鍵。他故意挑了四個音程相距極遠的音符,別說利用這四個音符作曲了,都不一定能在其他曲子裏聽到這四個音符。他對奧黛爾露出幸不辱命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認為埃裏克一定會被這四個音符難住。

倘若面對這四個音符的是一個天賦平平的作曲家,說不定真的會被弄得抓耳撓腮。但埃裏克的天賦顯然並不平凡,他根本無需樂譜和羽毛筆的幫助,垂眼思考了片刻,腦中就已有了樂曲的初步輪廓。

那名樂迷按了兩個高音音符,一個中音音符,一個低音音符,看上去毫不搭邊,別說編成一首曲子,就是把它們依次按一遍都會感到刺耳。眾人交頭接耳,都覺得埃裏克輸定了。

奧黛爾也是這麽認為的,她嘉許地對著樂迷笑了笑,內心慶幸不已,還好樂迷機智,不然差一點就翻車了。

誰知,下一刻,鋼琴聲竟響了起來!

兩個高到近乎於尖利的音符,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操控下,變為兩道清冽脆響的鐘聲。明明只是按下琴鍵時的輕重、節拍有所改變,竟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好像不再是那兩個刺耳的高音音符。這人真的是鋼琴手嗎?還是一個專門來戲弄眾人的魔術師?

接著,中音音符和低音音符轉化為屬七和弦加入,主旋律不停演變、循環、擴張,隱隱間竟有一種屬於交響曲的宏偉壯觀,一首變幻莫測卻精簡易懂的曲子,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演奏了出來。那兩個高音音符本是限制他創作的桎梏,在他手中,卻變成令人難以忘記的叮咚鐘聲。一曲完畢,那兩個高音音符卻還在眾人耳邊震響,嗡嗡咚咚,想要搖頭擺脫都擺脫不掉。

奧黛爾呆滯了,在聽見那四個音符的時候,她也在思考,怎麽把它們弄成一首曲子。她不會作曲,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不禁自我安慰道,這四個音符相距得那麽遠,除非是天才,否則都只能對著這四個音符發呆。

她不覺得埃裏克是天才。天才出現的幾率多小啊,她在報紙上隨便罵一個就罵到了?

結果還真的罵到了!音樂停止,就連對作曲一竅不通的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埃裏克是天才,這是天才的作曲,天才的改編。

也是在這時,她才真正地、徹底地意識到,十九世紀時期的人並不蠢,也不笨,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其中有天才,有蠢材,之前的她實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聽著耳邊那兩個嗡嗡不絕的音符,奧黛爾冷汗流得越發洶湧,手腳冰涼麻痹,心跳一聲比一聲急促。迎著四周或期待、或仰慕、或懷疑的目光,她恨不得化為一縷空氣,鉆到地縫裏去,找個沒人的地方逃避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