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毗沙摩將伏淩和樊湘君藏在了神像的眼睛裏。

玉襄只是擡頭望了一眼,便感覺到了那雙溫柔含笑的眼眸中,多出了什麽東西。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改變毗沙摩,但後來才發現,她能付出的精力,也許只夠剛剛觸碰到他的內心,卻無法扭轉他的軌跡。

她想,如果有一個人,可以一心一意的守著毗沙摩,也許他是可以回到正道上的。但一顆心,只有拯救一個人的力量。

玉襄無法背棄自己的師門,也永遠不想讓自己的師尊失望。她無法全心全意的關注著毗沙摩一個人,就必然要作出取舍。

她知道他想要什麽,她感覺得到——有時候,他想要的,也許不過只是一個擁抱,一個微笑,又或者一個親吻。

但師尊……無論是太逸,還是伏淩,都不可能允許。

毗沙摩需要的東西太多,而她能給的……或者說,能分給他的,又太少。

說著什麽,想要他走到正道上來,說想要改變他,好像自己可以拯救他似的,可一旦和伏淩有了沖突,她卻立馬放棄了他……

這樣的半吊子,說起來竟讓玉襄感覺有些歉疚。

也許這就是她同意了他的遊戲,而不是直接與他翻臉動手的原因。

而轉瞬之間,她面前就變得一片漆黑,毗沙摩、神像、寺廟,全部都化作了虛無,然後玉襄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一片沒有任何光線可以抵達的深海之中。

據說,海底有一個無底深淵,名喚歸墟。那裏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生命,只有一片虛無,是所有生命、時間、乃至空間的終點。

它意味著毀滅,即便是渡劫期的大能,都無法輕易逃脫,一旦靠近,便會被無形的力量所捕獲,只能身不由己的向它墜落,慢慢絕望。

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步步崩解,於是你開始感覺不能呼吸,沒有氧氣的感覺讓你眼前發黑,痛苦的開始掙紮,宛若凡人一樣無力與脆弱。

你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海水強大的壓力之下,慢慢粉碎成齏粉,這時候,修士往往會放棄挽救自己的肉身,而試圖將元神逃離軀體。

然而魂體一旦離開身體的保護,卻會以比之前迅速千百倍的速度,扯入歸墟中心。

你的意識將永遠被困在這永夜之處,沒有希望,沒有救贖。

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有永恒而綿延的痛苦,與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絕望。

害怕嗎?

即便是修行了無情道的修士,在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中,都無法保持一貫的淡定,更何況,是要永遠陷入這樣的恐怖?

在這樣的死寂之中,玉襄聽到了一個模糊的聲音——他如此虛幻縹緲,就像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若不能立即抓住,便只能永世沉淪在這劫難之中。

“只要你答應我……我就放你出來。”

答應什麽?

許多意志早已崩潰的人恐怕根本來不及細想,又或者是無論對方說什麽,都絕對不會拒絕。

玉襄也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識,但只有一個念頭,格外的清晰:“不行。”

不能答應。

不能答應你,到你的身邊去。

因為……我站在師尊的身邊,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絕對不會離開他。

更別說,要站到他的對立面去。

那個聲音於是不見了。

最後的救贖,也就此失去。

被困在永劫之中的少女,終於與這一片黑暗同化為一體,永遠的消散了。

……

從無邊的黑暗中睜開眼睛,玉襄的思緒仿佛已經在歸墟之中完全停滯,回歸成了原始的黑暗與死寂。

她的反應變得遲鈍極了,過了很久很久,才想起眼前這巨大的火球,究竟是什麽。

——是太陽。

周圍仍是一片極夜般的永黑,可是卻並不像歸墟裏那樣,再無其他任何事物。

這裏是廣袤無垠的宇宙,大大小小的天體分布在玉襄的上下左右,看見身下不遠處那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時,她終於確定了,毗沙摩並沒有真的將她流放至歸墟和宇宙之中,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地球的模樣,也不知道宇宙外的情形。

這裏應該是玉襄自己的意識,毗沙摩的法術,只不過是讓她將自己心底最害怕的場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因為自己最害怕什麽,永遠只有自己最了解。而最容易打敗一個人的,往往也是他自己。

否則,自心中而生的心魔,又怎麽會那麽叫人聞風喪膽?

玉襄無法控制的朝著太陽落下,從未體驗過的高溫殘酷的將她包圍。她無法呼吸,器官已經從體內被灼傷潰爛,她的衣服瞬間化為了灰燼,原本似乎還顯得足夠強大的身體,開始被炙烤成焦炭——好在這痛苦並未持續太久,她整個人就直接氣化在了太陽的能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