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那是一座寺廟。

這個世界的凡人供奉的許多神佛,其實都是一些曾在人間顯露過力量的修士。新一代的修士還沒有這樣的殊榮,凡人們供奉的,此刻大多還是第一代,第二代的各門各派的宗師們。

玉襄下意識的擡頭,想看看寺廟的名字,卻見寺門口的牌匾上寫著“上陽門廣寒峰顯聖真君觀”,不由一愣。

再看大殿內的神像,卻是一位一襲白袍的青年,一腿盤起,一腿垂下,坐於蓮上的形象。

他輪廓柔和,眉目溫潤,目光慈悲。

但玉襄卻愣是沒法猜出這是哪位廣寒峰上的前輩。

她看向神像上方的牌匾,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上善若水。”

左邊是:“日月無情也有情。”

右邊是:“朝升夕沒照均平。”

這詩詞有些冷僻,卻又很有道理,玉襄站在門口,駐足看了好一會兒,見狀,孔羽宣連忙道:“元君,據說這供奉的神像,也是修了無情道的。主人特地選了這裏落腳呢!”

一聽是上陽門廣寒峰上修過無情道的前輩,玉襄想了想,發現目標似乎縮小了許多——但也有五六位候選人呢!反正,不是她認識的人,也許燕和真人在這兒的話,能夠認得出來?

她朝著那神像恭敬的鞠了一躬,待到直起身來的時候,孔羽宣已經退了下去。

毗沙摩緩步而出,腳步輕悄的站在了她的身後。不過,這些細微的動靜,在常人的感官中也許算得上無聲無息,可在玉襄的耳中,那一舉一動,卻分外分明。

“師尊。”毗沙摩語氣溫和的含笑問道;“好久不見。”

玉襄轉頭看了他一眼,便見他走了上來,與她並肩站在了神像面前,擡頭望向了神像的面容,語氣溫軟:“我發現這座廟宇時,見是與你一脈同門,不由得便心生親近,選在了這裏安歇,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長輩,實在惶恐。”

玉襄又轉過頭去看著神像,仔細凝視著道:“我也不知。”

“我原以為修習無情道的修士,定然都要與師尊你如今一般,不苟言笑,可這位前輩,不知為何卻會被塑成溫柔帶笑的模樣?”

玉襄默默的凝視著這俊美人像,與那雙含笑柔和的眼眸對視了好一會兒,默然不語。

毗沙摩又道:“也許不是他在笑,而是在為他塑像的人眼中,溫柔帶笑?不知這神像是何人所塑,總感覺它每一寸線條,都流露著最為溫柔的情意呢?之前見面時,原以為是師尊對我有所怨氣,才不苟言笑,後來是師尊告訴我,你修了無情道,我才知道,為何師尊性情大變——我聽說,修行無情道的修士,都要棄情絕愛,可師尊似乎,還留有余情?”

玉襄終於開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毗沙摩如今的身高,已經超過了她一個頭不止。他垂下眼眸望著她,語氣從故作熟稔熱情的輕快,慢慢冷凝了下來。“師尊,能讓修行了無情道的你動情之人,究竟是何人物……我實在是,好奇得緊。”

他凝視著她如今平靜、冷淡的臉龐,連他們眼前的這具死物神像,都仿佛比她更有情感。

她曾經為他哭過。

為他擔憂、為他不舍,為他牽掛……

可那些感情,如今甚至沒在她的臉上留下半點痕跡。

沒關系,修習了無情道的話,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她能夠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話。

然而,她明明修行了無情道,卻為旁人動了情。

憑什麽?

——憑什麽?

“那個人,究竟有哪裏不一樣,究竟是哪裏特別——究竟是為什麽,能吸引你到這個地步?”毗沙摩慢條斯理的,緩緩訴說著,好像這樣就能平緩,他心中洶湧不息的——嫉妒。“師尊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沒有辦法,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來看看了。”

聞言,玉襄看著那雙湛綠色的眼眸,忽然擡起了手。

毗沙摩微微一愣,下意識的便想要避開,然而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少女的指尖便已經落在了他的眉心。

少女道君在他的眉心輕輕一點,語氣淡淡:“我修了無情道還能動情,你是我的徒弟,卻成了魔教教主。我們師徒如此這般出人意料,豈不是正好像是一門所出?”

——他沒能躲開,或者擋下這樣的速度。

毗沙摩已經很久不曾如此毫無防備的被人近身了,他的背後霎時久違的滲出了一層冷汗——若是玉襄帶有惡意,不知有多少攻擊性極強的法術能附在指尖,輕輕一碰,就能炸飛他的腦袋。

這是她的警告嗎?還是只是單純的……表達親昵的安撫?

想到這裏,毗沙摩似笑非笑的擡起了眼眸,“據說修行無情道的人,只要不動情,便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師尊,我這些年來在中原尚未遇見敵手,沒想到在你面前,竟還是毫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