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月一送寒衣,年滿十五的陳長庚一手拎著祭籃,一手牽著麥穗,在族人鄉親們的簇擁下祭奠爹娘。深秋冷風刮過原野,鉆進衣領袖口浸涼浸涼,幹巴巴灰綠麥芽緊緊伏在地面。

放下祭籃陳長庚拉麥穗和自己並排跪下:“爹、娘,孩兒帶麥穗來看二老,孩兒很喜歡麥穗,我們以前生死不棄患難以共……”

陳長庚腦海裏閃過小樹林躲避匪兵屠戮,閃過茫茫雪嶺一根草繩系著姐弟二人,一手一腳往上爬。綿延千裏的雪嶺,唯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

胸腔酸澀難忍,淚意一陣陣沖擊眼眶,陳長庚挺起胸振奮精神:“以後我和麥穗,也會不失不忘相伴百年。爹娘在天之靈,請保佑孩兒和麥穗,恩愛永不移。”

孤零零幾座墳,唯有陳三郎夫妻沒立碑,但是很幹凈沒有雜草添了新土。麥穗和陳長庚叩頭到地,後邊族人紛紛跟著。

到家後,陳長庚把鄉鄰族人關切的目光,緊閉在院門外。回頭麥穗婷婷立在院中,拉起麥穗手回到麥穗屋裏,桌上不知什麽時候準備下一碟酒,酒裏一根穿線銀針。

陳長庚拉著麥穗扶她坐到炕沿,轉身從另一個碟子取出兩粒黃豆:“姐姐,我給你紮耳洞。”表情冷清寧靜像是秋月流華。

麥穗眉眼彎彎脆聲:“好啊”

陳長庚走到麥穗身側,彎下腰仔細觀察麥穗圓潤耳垂:“有點肉會比較疼。”

“沒事,姐姐不怕疼。”麥穗大咧咧半點不在乎。

“我怕,我怕疼。”兩粒黃豆分到兩手,陳長庚眉目依然清冷寧靜“姐姐疼一分,長庚心裏疼十分。”

麥穗說不出話了,她知道陳長庚舍不得分開。崽崽有多粘人,麥穗最清楚。

纖細潔白的手指捏著黃豆,在麥穗耳朵上找到中間位置,開始慢慢研磨:“疼嗎?”

“不疼”麥穗連忙搖頭,可是耳垂被陳長庚固定,她立刻停下來“一點不疼。”

“我疼”清冷寧靜,陳長庚細細感受心臟傳來的研磨之痛,一點點火辣辣鉆心疼。

麥穗沉默了會兒:“長庚,姐姐高興你給姐姐紮耳洞,再沒比這更親密的事。”

“嗯”

麥穗知道這是親密的事,陳長庚欣慰,那點點尖銳焦痛似乎柔和一些,心臟也似乎能承受這些痛。一點點仔細研磨,研的耳朵薄亮,陳長庚用針輕輕紮過去,剪斷線頭黏上半粒花生大面團,然後是另一只。陳長庚弓著腰,全身注意力都在自己指間,在麥穗耳上。

細嫩耳肉一點點柔膩輾轉,他知道麥穗火辣辣疼,這疼是他給予的,疼後會留下他給的永恒標記。

麥穗對著銅鏡左轉右轉搖晃耳墜,兩顆玲瓏紅色面豆墜在耳下蕩漾。叫人喜不自禁:“長庚真細心還用紅曲染色,真漂亮。”

紅艷艷兩點其實只是普通,可麥穗從沒戴過耳墜稀罕的很,說到底哪個女孩兒不愛美。

“等將來長好了,姐姐可以買許多耳墜。”陳長庚笑眼看銅鏡裏興奮少女,只是就算笑也掩不住涼涼傷心。

麥穗站起來拉著陳長庚手笑:“姐姐給你做湯面,還有一茬秋韭菜香的很。”

“做南瓜面籽兒湯,我想吃姐姐做的。”以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到。

“行”麥穗笑眯眯,拉著陳長庚到廚房。

廚房很幹凈,還新糊了黃漿水。黃漿水是用特別幹凈黃亮,質地細膩的黃土塊泡清水,泡上大半天土塊融化得來的。用來抹墻,墻壁細膩亮黃。

甕裏大半缸新鮮井水,案板上擺著雖然粗糙但是整齊的油鹽瓦罐,灶洞下一摞幹柴。麥穗笑:“秋生做事向來仔細,我猜柴棚也不缺柴”

陳長庚拉住準備去灶下起火的麥穗:“火有煙熏氣小心熏著耳朵。”說完自己去灶下撿一把麥秸起火。

火苗淡淡泛黃,然後蔓延輕煙藍火,漸漸旺起來的火勢被陳長庚塞進灶洞:“我給了堂兄一百銀子,二十資助族人,六十置地,剩下二十推到老屋重新蓋。”

“你哪兒來那麽多銀子?”麥穗放下南瓜奇怪,陳長庚的月俸都在她那兒“我就奇怪你在聊城哪兒來的錢。”

陳長庚淡笑:“有次打仗陳千戶向我問計,後來大勝就給我兩百銀子賞錢。”他效忠齊澤的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危險。再說這種累心的事,姐姐也不用知道。

“哇!兩百”單純的麥穗兩眼放光“還有呢?”

這是妻子查丈夫私庫吧,陳長庚眼裏笑意融融:“待會兒都給姐姐。”

姐弟兩面對面吃完飯,陳長庚牽著麥穗安置她坐在灶下,自己挽袖子收拾鍋碗,嘴上說著家裏安排:“家裏屋子太舊不好住”就算將來不用,麥穗這幾年也不能太委屈。

“工匠材料都有大堂兄操心,亂糟糟那幾天姐姐住在堂兄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