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那個時候,他寧願她恨他,寧願她哭鬧打罵他,也好過她這樣用黑洞洞的雙眼平靜地看著他,至少那樣還會給他勇氣留下她。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千刀萬剮,鮮血淋漓,可是臉上卻沒有任何情緒,如她一樣平靜地簽下了和離書。

從那時候起,他的心也死了,從此之後,他的雙眼再也看不見任何色彩,舌頭再也嘗不出任何味道。

這個世界於他而言只余下黑白兩色,所有的美食珍饈,甚至是烈酒對他而言都如白水一般寡淡。

她走了,他便遣散了姬妾,懲治了那個殺死他孩兒的女子。

可那又如何,她終究不會回來了,他的孩兒也不會再回來了,而殺死他們的不是那個女子,真正的元兇是他。

他一個人住在府裏,總會在午夜夢回聽到嬰孩的哭聲,想必是他未出世的孩兒在哭,他請了高僧給孩子超度,在府裏給孩子供奉,但孩子的哭聲依舊日夜陪伴著他。

其實他並不怕,他願意這個孩子以這種方式陪伴他一輩子,只是怕耽誤了他投胎轉世,他希望他能投一個好人家,不要攤上他這樣的混蛋爹爹……

他知道許多人在背後咒罵他是負心漢,就連那些袍澤都對他不贊同地搖頭,他和她的事兒甚至在北地傳成了怨偶的笑話……

那又如何呢?他從來不在乎別人如何議論,只是默默將這十幾年的疼痛養成了心頭的那顆朱砂痣。

後來,她科考入仕,又很快嫁給了裴盛,沒幾年裴盛就沒了,她守了一年喪便被婆家逐了出去,又回到了大理寺,一路做到了大理寺少卿,這些年她沒有閑著,一路在往前走著,走得比許多人都快都高,她本來就是那樣一個耀眼奪目的女子,是為了他心甘情願地棲於後宅,將一切都交托給他,可他不是良人,辜負了她一輩子。

從北地到了南邊,從小將到了都督,從神采飛揚的少年到老成持重的中年,他依舊停留在原地,留在那心如死灰的一日。

這十幾年來,同為朝廷命官,機緣巧合之下,兩人也見了幾次,沒有激動驚喜,沒有怨恨詛咒,也沒有雲淡風輕,共敘舊情,只是木著臉彼此擦肩,仿佛從來就不認識對方。

原以為能就這樣各自安好,但在得知葉萍中了蠱的時候,他還是慌了手腳,不顧一切地帶了精通蠱術的南人備了許多藥材快馬入京。

他明知此事有詐,依舊義無反顧,他可以同她相忘於江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

葉萍是大理寺少卿,直接負責這次清掃南蠻蠱蟲之事,已然成了幕後指使的眼中釘肉中刺,饒是她再小心也著了南蠻人的道,其實她也早有預備,在蠱蟲這件事上,文紹安雖比不得程錦在行,但也算是個中高手,只是沒料到要解她的蠱還缺少了一劑重要的藥材,這是南邊才有的東西,若不是倪光私下快馬進京送來,怕是葉萍已經死了。

他們過去雖有過恩怨,但這份情,鴻山還是要領,所以文紹安心裏雖然焦急,但待他一直都以禮相待,直到程錦的嘲諷戳破了他的美夢。

葉萍中的蠱十分兇險,昨日差點便熬不過來,今晨方解了蠱,又發現中了情蠱,他才明白這原是蠱中蠱。

看著葉萍變回了嬌癡的少女,倪光竟也從善如流地陪她做戲,文紹安實在沒法子,只好尋上了程錦。

“怪不得解不了,原來這情蠱是這個路數,我算是見識了,”程錦若有所思,“原以為她是要再經歷一遍被人羞辱作踐的痛苦,如今看來這情蠱是給她布置了一個幻象,讓她活在那虛假的現實之中。”

“若無法解開這情蠱會如何?”

“無法解開變回變成白癡!倪都督這是心急了?想要趁虛而入麽?或是直接將葉大人從京城擄走?”程錦盯著他,目光不善,“這些念頭怕是都在倪都督心頭打轉過吧?”

文紹安看在葉萍的面子上,不曾把話說得太難聽,程錦卻是不管那麽多,她方才給葉萍解蠱的時候,給她把過脈,知道她過去的確大出血小產過一回,雖救了回來,卻不能再生兒育女,甚至連底子上都虛了,這些年她公事繁忙,不曾細細調養過自己,問題是越發嚴重了,歸根結底還是倪光造成的。

“葉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我不敢生出這樣的妄想。”倪光的臉色不變,便是他心頭還徹底未放下,理智也告訴自己,他與葉萍已經今生緣盡了,“我過去畢竟和葉大人有過淵源,我希望自己能夠幫得上忙。”

倪光此刻表現得十分疏離冷靜,一如他這十幾年的態度,若不是程錦方才親眼見他摟著葉萍不放,恐怕還真是信了他的話。

“倪都督,您的忙已經幫了,我們鴻山書院也都領情,如今南邊的局勢緊張,您還是速速回去吧,南邊若有不妥,該如何向皇上交待?”文紹安雖然出言相勸,這話卻是威脅的意思多過了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