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先生

“你既要走讀書科舉一途,便是投身宦海,哪來的逍遙自在?這世上做什麽事兒都得下苦功。”

“科舉不過是敲門磚罷了,我若是考中了,得以授官,最多幹個幾年,便掛冠求去,悠遊山水,豈不快哉?只要看得開,處處皆可得逍遙自在。”程錦笑嘻嘻地說。

程夫人本就對她格外寬容,自從同意她參加秋闈後,對她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使還不能接受她不嫁人生子,但此刻對她的描述也產生了無法自制的向往。

程錦想要的,也正是她曾經不敢宣諸於口的夢想,她微微怔了一下,並未像過去那般勸告責怪,似乎也在想象那樣悠遊自在的日子。

最後都化為了一嘆,程夫人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傻孩子,快回去歇著吧。”

程夫人想要瞞著程鈐,可是程鈐是何等敏銳聰穎的人,雖因和程明志起了爭執心有不快,早早歇下了,但半夢半醒間隱約聽見外頭有人聲走動,立刻驚醒喚了丫鬟來問。

程夫人有心把事情瞞下來,她的丫鬟自然探聽不出什麽,待到早間聽得程鈺的乳娘得了急病暴斃,聽說還是能過人的瘟病,程鈺被臨時移到一處閑置的院子安置下了,心裏立刻覺得不對勁,此事定有內情。

程夫人那兒既然打聽不到,便把程錦拉了過來。

“你莫同我打馬虎眼,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程鈐看門見山道。

“我就說什麽都瞞不過大姐,可阿娘說莫要再讓大姐操心,”程錦扁扁嘴,“若是大姐答應不再操心,折騰這條腿,我便告訴你。”

“你如今倒學會同我講條件了?”程鈐作勢要擰她的耳朵,“我幾時折騰自己的腿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麽?我豈是那種不知輕重胡來的人。”

“你今日還要拖著傷腿去拜師呢,若傷了腿,落了病根,不正是任性胡鬧?”

程鈐瞪了她一眼,“我今日是坐轎去的,於腿並無妨礙,何況已經同余博士商量好了,拜師都要毀約,今後如何立足世間?”

程錦撓撓頭,“那大姐你去吧。”

“你也得去,”程鈐“哼”了一聲,知道程錦不會那麽痛快把昨夜發生的事兒說與自己,便想著拉她一塊兒,從她嘴裏撬些話出來,“你不拜師可以,就當陪我去一趟,你不是擔心我的腿腳麽?便在一旁看著吧。”

只要不拜師,程錦倒是無可無不可的,她也想見識見識鴻山出身的余溪有什麽真本事。

程鈐口中說的余府,稱它是“府”,著實有些擡舉余溪了,與其說是“府”,實際上也只是個小宅,竟還比不上文紹安那一處逼仄的居所。

京城居,大不易,他們這些京官看似風光,實際上薪俸微薄,京城物價極高,尤其是房價,幾乎是寸土寸金,除了封了爵的人家有賞賜的宅第,其他能買得起宅院的要麽是世代清貴,要麽是貴富豪商。

文紹安是天子近臣,得的賞賜多,又有那麽一份家底在,能夠賃那麽一座小院子已是很不錯了,余溪的居所,不過是窩在巷子裏頭的兩間房加上樓上一間閣樓而已。

那巷子窄得馬車都進不去,程鈐只能讓仆婦擡了竹轎送自己進去。

她們到余溪家的時候,她正在門口看著一個青年給她生爐子,她的臉上袖口都有黑黑的炭跡,顯然對生爐子這項技能十分生疏,但臉上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余先生!”程鈐在程錦的攙扶下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程鈐來了啊。”余溪是個秀氣溫柔的女子,一看見她們就綻開一個和善的笑容,有些尷尬地說,“家裏的仆婦有事兒回去了,我不會生爐子,讓你們笑話了。”

她指了指一旁的竹椅,“你腿腳不便,先坐一會兒。”

余溪還站著,程鈐如何敢坐,搖了搖頭,堅定地說,“無妨。”

“你坐著便是,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余溪的神情不似作偽,是真的不在乎這些禮節,“莫要傷了腿腳,落下病根。”

偏偏程鈐是個倔強的,余溪對她雖寬容,她卻不肯有半分失禮,依舊低眉斂首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悅然,好了,我先上值去了。”那低頭擺弄的青年,直起身子揚起一抹笑容,朝程鈐點了點頭,又對程錦笑道,“小孩兒,又見面了。”

程錦老氣橫秋地朝他拱了拱手,“楊大人,幸會。”

青年咧嘴一笑,顯然是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趣。

“好了,你快去吧,莫誤了當值的時辰。”余溪拍了拍青年身上的灰,溫柔地催促道。

那青年朝她一笑,眼中難掩愛意,只是礙於還有兩個小孩兒站在一旁看著,只能留戀地看了她一眼,才姿態瀟灑地離去。

“你如何識得楊大人?”程鈐發現自家妹妹雖然清醒沒多久,可有一大半時日在市井裏瞎混,眼界倒還真不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