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怒

程錦因精力耗費太過,本有些困倦,可聽文紹安這麽一說,瞬間來了精神,半點困意也無了。

“那戶人家的地勢如何?”

“地勢平緩較高,離河約有一裏,院內有一口井,想來平日他們取用的都是自家的井水,我查看過河道和水井,皆無異樣。”

“那水從何來?”

文紹安微微搖頭,“我驗過屋裏殘存的水草,那紫水荇在肅州較為多見,京城一帶的水邊是不長這種紫水荇的。”

“也就是說肅州的洪水突然在夜裏進入京城的一戶人家,溺死了十口人後消失了?”程錦的雙眼亮晶晶的,如天上的明星。

“從現場來看,可以這麽說。”文紹安點了點頭,若是尋常人定是接受不了這樣的推測,但程錦和文紹安心中都是知道世間那些特殊存在的,不由自主地便往鬼神妖邪上頭去想了。

程錦魂魄被困多年,如今最喜熱鬧,聽聞這樣稀奇的事情,早就躍躍欲試了,“我想去看看!不過天下大亂,魑魅魍魎橫行作祟並不奇怪,但如今那些大妖皆被封印鎮壓了,天下又承平多年,照理說不會有妖邪現世,此事定有蹊蹺,我不會術法,看你如今也就只是三腳貓,不如你去把你師父叫上。”

文紹安定定地看著她,“師父不會下山的。”

程錦眉頭一皺,鴻山素以天下為重,如今趙華和文定年已經不在了,若真有妖邪現世,蘇尋本該義無反顧地出山,不會下山這話未免太過托大了。

“鴻山絕學已經失傳了一大半,就連莊敬皇後的醫經也成了殘卷,師父這些年在鴻山上一直在潛心修復,但他當年也不曾將兩位師伯所授學全,因此收效甚微,故而教授我們的都是經義學問和匡世濟民之道,從不曾對我們提起術法的事兒,葉師姐不知道師祖是大宗師,我對術法醫道的見識也極為淺薄。”

文紹安在世人眼中已屬當世奇才了,但的確和當年的文定年無法相比。

“鴻山絕學為何會失傳?醫經又為何會成了殘卷?”程錦臉色一凜,就算文定年來不及授蘇尋術法,她卻已經將醫道盡數傳給他了,便是文本散失,蘇尋腦子裏的記憶總不會無緣無故失蹤吧。

“莊敬皇後去後,文相在北蠻與大妖纏鬥三天三夜方才將其封印,正是精疲力竭之時,忽聞莊敬皇後的噩耗,心神大損,一夜白頭,為防萬一,強撐著將所學傳給師父,卻不料被人偷襲,文相為救師父,用燃命之法祭陣,才救下師父一條命,但師父心智大損,形若癡呆,身上所攜的孤本也都散失大半。太祖便將他送到鴻山上靜養,後來師父漸漸復原,但記性已大不如從前,這些年他只能憑著殘存的記憶將修補鴻山典籍。”

“被人偷襲?!除了蕭晟,還會有誰?人的心肝果然是黑的!”程錦還是第一次聽說趙華去世後,鴻山的遭遇,心底的火騰地一下就躥了上來,蕭晟是她選的,既然與虎謀皮輸了,她願賭服輸,五十年的痛苦也算不得什麽,但是文定年和蘇尋卻要為她當年的選擇付出這樣的代價,她便接受不了了,一向冷靜的她,此刻竟有一股要將蕭晟從陵寢裏拖出來鞭屍的沖動。

文定年同她一塊兒長大,蘇尋自幼便是由他們一手帶大的,三人之間並無血緣關系,卻遠勝過血親,她死前還殫精竭慮地為他們謀劃,卻沒想到,她前腳剛走,蕭晟後腳就對他們下了手,逼死文定年,弄傻蘇尋,若不是當年蘇尋傻了,恐怕連命都保不住,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放心,奪走了鴻山最重要的傳承,只許鴻山乖乖地做學問,當他們蕭家的一條狗。

鴻山書院這些年教導出來的弟子,有的長於邢獄,有的長於經義,有的長於農事,有的長於安民……除了文紹安這個新科狀元郎還讓人看不出端倪之外,再無當年文定年那樣的文武全才,也沒有任何鴻山門人喜歡發布時議,交結黨羽,廣收門徒,這樣安分的鴻山書院正是太祖樂於看到的。

除了文紹安下山赴考前,夫子只言片語地交代了幾句,這些年他對當年的遭遇只字不提,是以葉萍他們對鴻山的過去一無所知。

文紹安望著遠方起伏的山丘,想起那位須發皆白,通達睿智的老者,想起他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想起他望著自己的復雜眼神,心裏並非毫無猜測,而程錦眼中的恨意,更讓他明白了莊敬皇後同太祖定不像史書中寫的那般琴瑟和鳴。

“前事已了,你又何必執著。”文紹安淡聲道。

程錦清淩淩的雙眼盯著他,冷笑道,“你當我是那種容易執迷的人嗎?”

若她心緒不定,無法堪破過去,早就被煉成怨魂厲鬼了,自重生後,她也不曾有過報復的執念,但事關文定年和蘇尋,便是她也無法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