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開蒙(第2/2頁)

譙平回憶。自己是如何答復的來著?

耐心聽人家說完,才道:“有勞使君長途而來。不過,平實在是無意入仕,使君請回吧。禮不敢收,還請帶走。”

對面的人毫不氣餒,賠笑一揖:“公子是舍不下這白水營了?平心而論,這些人又並非公子家臣,遣散便是。等公子到了兗州,主公必有封賞,十個白水營都有了!況且,這生產經營之事,也並非公子所長,徒然勞心,空耗時光……”

譙平半晌不語。其實他也知道,東海先生當年一封手劄,“諸事子正代管”,也許只是個臨時權宜的吩咐。

誰也沒想到,主公一走走三年。他也就“代管”了三年。他一個熟讀經史的文人,要他操心這幾千口人的生計、練兵,其實也時有力不從心之感。

他下定決心,十分禮貌地站起來:“君子一諾千金。東海王公既將白水營托付於我,便是將我當做可以信賴的知己。既是知己,我如何能負他?——來人,端湯送客。”

……

第二次開蒙上課。羅敷已經在房裏裝好了厚厚的窗簾,捂得嚴絲合縫,就算房裏著火,都不見得能讓人察覺。

小幾上也多了點東西:一杯熱茶,一小碟幹果瓜子,還有一盤安邑棗,旁邊盛了一小碗作蘸料的飴蜜。

已經摸出了十九郎的口味偏好,瓜子烤得略微帶焦,還灑上了珍貴的鹽粒。飴蜜也調得濃淡適中,香氣撲鼻。

都是她從管庫房的萬富那裏要來的邊角料食材,巧手一烹,化腐朽為神奇。

王放簡直感激得快哭。

羅敷正襟危坐,伏地叩首,正正經經一個學生對師長的大禮。

王放差點跳起來。

“阿姊,別嚇唬我成嗎?”

她撲哧一笑,露出半顆虎牙。禮數雖周,一笑起來原形畢露,依舊是那個無甚教養的平民女郎。

“坐好了!我還不想折壽呢。”

這兩天裏,王放在人前對她畢恭畢敬,拜見阿母的禮節不知行過多少次了。她不“禮尚往來”一下,自己睡覺都不踏實。

王放只能讓她叩拜了,找到了些為人師表的感覺,輕輕咳嗽一聲,袖子裏抽出一小卷新的帛書。

“喏,保證過你的,比《論語》實用,也容易學……”

羅敷一看那帛書的厚度,心裏一踏實。比上次那《論語》少得多了。看來王放終於想明白,這是速成教學,不能好大喜功。

可是她隨即不解,輕聲問:“怎麽還戴著手套呢?白天戴著也就算了,現在不熱?”

王放平日裏戴手套有癮。她一說,才發現確實沒摘。難為情笑一笑,把薄手套摘下來,揣袖子裏。

羅敷此前沒注意,這才頭一次發現,他左手手背連腕,生著一小塊不太規整的殷紅痣,大約是胎記。

她恍然。原來平日裏戴手套不光因為勞作,也有遮蓋的意思?

都多大人了還計較這些。凡人不是神仙,這年頭誰身上沒點標記。有人帶疤,有人長麻,就連羅敷自己,兩顆小虎牙獨一無二,還曾被不識相的碎嘴八婆說“難結姻緣”呢。

她瞟一眼他手,說一句實話:“不難看。也不明顯。”

王放大大方方把手撐在桌上,一笑:“我知道。小時候任性,怕醜,戴習慣了而已。”

他如此坦率,羅敷便貼心地不再提這事,轉而笑問:“今日學什麽?”

王放咳嗽一聲,擺出宗師氣場。

帛書徐徐展開,低聲向她解釋:“這是今人著作。作者文采斐然,文法用辭卻都簡單明了。而且都是關於閨閣內闈的常用字,最適合你這個做夫人的。如今大戶人家都流行拿它來給女孩子開蒙。”

羅敷喜出望外。余光瞟那書題,第一個字認識,是個“女”。下面一個字不認識。

趕緊點頭,洗耳恭聽。

“跟我讀。”

王放挺起胸膛,指著開頭兩個字,老氣橫秋地開始訓詁:“卑——弱——”

羅敷用心觀察這兩個字的尊容外貌,虛心求教:“什麽意思?”

“謙卑忍讓,柔弱溫順,是做女子的本分。”

倘若這句話是出於一個嚴厲刻板的老嫗之口,定然會有不小的震懾教育意義;然而此時此刻,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說出口,尤其是那少年嘴角還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那效果就有些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