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四卷 萬葉千聲皆是恨 第三十一章 風花拂舞衣

隆冬的夜晚,紫禁城皇宮太液池上一葉小舟緩緩劃向瓊州小島。

寂靜的月空下,空靈靜謐的大地皆在沉睡之中。

一陣清柔的樂曲悄然奏響,在繁星縈繞的淡淡光影中,一個身著綠色紗衣的纖細女子躍然於小舟之上。

她明眸流眄,皓質纖纖,翩然出場,和著音律的節拍,她輕揚水袖,慢舞纖腰,時而綽約閑摩,時而紛飆若絕,時而翼爾悠往,時而回翔竦峙,軼態橫出,瑰姿譎起,雲轉飄忽。

綠色如霧的紗衣內是白色繡著牡丹的裹胸,輕薄如冰綃,綠中襯白,白中輕掩著玲瓏的玉體,蒙如夢,雅中藏艷。

舉止風流,羅衣從風,長袖交橫。

舞姿曼妙流動,美輪美奐,如同仙女舞於雲端,可謂輕盈至極,娟秀至極,典雅至極。

出塵的風姿流轉之間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此時此刻,她的美,她的舞,只為那坐在瓊華小島暖圍深處的大明天子,她的夫君朱瞻基。

他蒼白如紙的面色漸漸紅潤起來,在內侍的攙扶下強撐著病體走至水邊,湘汀含淚遞過一支筆筒,他躊躇片刻,從中選了一支常用來作畫的大狼毫。

拿起筆,臉上笑意漸起,對著幾步之外小船上的她用力擲了過去。

她雙手捧壺在胸前,松膝、擰腰、傾胯,以婀娜之態定格,含笑而望,身韻優美。

一切都如十八年前一般無二,只是這一次,那只筆沒有眾望所歸地被他擲入她胸前的罐中,而是失了手,跌落在船板之上。

他面色一滯,忍不住一陣急咳,險些喘不過氣來。

兩旁隨侍的太監和宮女都深深伏下身子不敢勸也不敢上前。

而她笑容不改只是伏身折腰以頭觸地竟然以口為手,用那如同花蕾般的櫻唇將孤零零躺在船板上的那支筆叼了起來,隨即投入壺中。

依舊是笑靨如花,秋水含情。

“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浴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幽幽的歌聲縹緲如煙,似天際邊傳來的醉人心曲,隨著歌聲舞姿又起,裙帶飄飄如漫天飛花,水袖迎風舞出萬種風情。新月如鉤,繁星若明若暗,投在她臉上淡淡的光暈將她渲染成一個帶著媚惑的精靈,唇邊始終含著醉人的笑意,可是舞動的水袖又怎能掩住那不經意間傾灑飛落的晶瑩淚滴。

乾清宮內躺在九龍禦榻上的朱瞻基,吃過藥後仿佛已經沉沉地睡去。

若微幫他輕掩好被角剛要起身,冷不丁卻被他那雙瘦可見骨的手緊緊抓住,“微兒,別走!”“皇上!”若微深深嘆了口氣,重新坐在榻邊,輕撫著他的面頰說道:“皇上如今怎麽這樣纏人?臣妾不走,臣妾剛剛跳了半個時辰的舞,這舞衣都濕透了,要下去沐浴更衣。”朱瞻基緊拉著若微的手,仿佛一個撒嬌的孩子。

他的眼神兒微微有些迷離,用手輕輕撫過她薄如蟬翼的綠色紗衣,執拗地說道:“這件舞衣以後再也不要穿了。”“是啊,舊時的衣裳,以後怕是都不能穿了!”若微把他的手重新放回錦被之中,而他反而抓得更緊了。

“這衣裳換下來,不要拿去洗。你代朕收好,等到那一天,就把它放在朕的棺槨裏,讓它永永遠遠陪著朕,這上面有若微的氣息,就像我們從來不曾分開一樣……”“皇上!”若微眼中剛剛止住的淚水瞬間又溢了出來,她忙扭過頭去以袖掩面,偷偷拭去。

“若微,許彬已經告訴朕了,多則十天,少則三天,就在這幾日了。朕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朱瞻基拉著她的手緩緩說道。

“放心,你叫我如何放心?我好恨,瞻基,我真的好恨,你為什麽會……”該去問誰?誰來給她答案,她搖了搖頭,將朱瞻基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流淌在他的手心裏。

他竟然笑了,“好,恨吧,你恨得越深,就記得越深,來世我們還做夫妻,只是千萬不要在這宮門內,就做一對平凡的民間夫妻,可好?”“我不答應,我不要等來世!”若微騰地一下站起身,面若桃李的嬌顏上竟然冷若寒冰,眼中閃爍著是前所未見的殺伐之勢,“我必手刃害你之人,否則絕不苛活於世。”“若微!”朱瞻基一聲低呼,“你想做什麽、要做什麽就在這屋裏就好,千萬不要離開。”不似君令,倒像是乞求。

若微垂首似怨非怨地看著他,“剛吃了藥,早些睡吧。這些事臣妾去辦就好了。”“若微!”朱瞻基目光中盡是不忍、不舍和悲涼的無奈,“何須瞞我?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也知道你在想什麽。不用避著我,就在這兒,我還可安心!”“皇上!”若微目光淒淒不忍再看,終是轉過身去,低聲吩咐金英,“去吧,照皇上的意思辦,把她們帶過來。”“是!”金英看了看皇後,又看了看臥在龍榻上的皇上,終是應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