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三卷 物換星移幾度秋 第二十九章 曲中聞折柳

宣德九年臘月初八朱瞻基禦門聽政後匆匆趕往乾清宮,乾清宮彩燈高掛,紅毯鋪地,金色的殿堂內四處皆是雕龍畫鳳流金的彩繪和流蘇,一字排開的金龍大宴桌前各宮宮妃主位早已在此候駕。

隨著一聲:“皇上駕到!”花紅柳綠的眾妃在皇後的帶領下請安行禮高呼萬歲,朱瞻基心情甚好,“都平身吧,今兒是家宴,諸位愛妃不必拘禮。”“謝皇上隆恩!”朱瞻基坐在金台上單設的金龍大宴桌上擡眼向殿內望去,離自己最近的左手處是皇後的大宴桌,只是這一桌上除了皇後竟然還坐著賢妃。

他微微有些訝異,但是看到若微面上的怡然與賢妃眼中的淡定隨即放下心來。

歌舞樂起,十二名身穿彩衣的舞伎展示著曼妙的舞姿,樂人們輪番彈奏的琵琶、古琴、箏、簫、笙等樂器,撩撥起滿室的春意。

樂音稍歇,一位身穿淡碧絲衫的少女懷抱琵琶立於大殿正中,姿態嫻雅如同天山上的一株雪蓮,在身著華美宮妝的六宮後妃環簇當中絲毫不見遜色,反襯得她清麗出塵隱隱透露出絲絲的書卷氣息。

在眾人秉息注目之下,她手指輕撩拂過琴弦,沒有想象中的悅耳動聽,略顯枯澀的音色在琵琶重重疊疊華麗的旋律下竟是那樣突兀。

朱瞻基微微擰眉,掃了眼皇後又把目光投向殿中的女子,心中暗想她雖然勇氣可嘉但這個技藝比起當年的若微卻是差得太遠了。

正在暗自思忖,只聽見琴弦“砰”地發出斷裂的聲音,輕微而黯淡,瞬間,那殷紅的顏色在她纖細的手指上虛弱地盛開,宛如一朵幽靜的紅梅。

她面色蒼白怔怔立於殿中央,忘記了請罪也忘記了跪拜。

“大膽奴才,失了手還不趕緊退下!”負責禮宴的管事太監立即出言呵斥,朱瞻基遠遠地看著她倒覺得十分有趣,“罷了,是新入宮的樂人吧,恐是沒有經過此等大場面,一時心慌失了分寸,讓她下去療傷吧!”“謝皇上恩典!”管事太監立即跪謝皇恩,而那名女子依舊不為所動,在眾人紛紛側目低聲議論中,她懷裏的琵琶悄然滑落,忽地從袖中抽出兩柄彩扇,沒有樂聲相伴,就這樣清吟著一首鳳陽小調,時而擡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玉袖生風,典雅矯健。

手中扇子時而合攏握起時而展開,好似筆走遊龍巧繪丹青;又似流水行雲若龍飛鳳舞。

一時之間令人目不暇接。

彩扇展開飄逸至極若仙若靈,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一個舞動的精靈仿佛從夢境中走來。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不知是誰為她以琴音相和,而她借勢又低吟起李白的《長相思》來,舞蹈如此出人意料,歌詞又如此讓人與之共鳴,一時之間無人叫好也無人妄議,仿佛乾清宮的家宴成了她一個人的獨舞。

此情此景,倒讓朱瞻基有些恍惚起來,他怔怔地低聲吟誦道:“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裏。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他仿佛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秦淮河畔大夫第巷子深處,在許彬府上那只飄於池水之上的小船內,有一位佳人也如今天這般,只是她當時是以搖擺不定的小船為舞台,同樣一襲碧色衣裙,只是她跳的是漢唐名曲《踏歌》。

花間月下碧波之上,裙袂當風,簪花如雨,丁香笑吐嬌無限,那日的情景即便是唐代的霓裳羽衣舞也難有她的驚世風采。

醉眼神魂自迷亂,眼前這個女子如同曉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一向自認坐懷不亂在美色面前極有定力的宣德皇上朱瞻基也不禁心神微蕩起來。

從臘月初八夜裏開始,洋洋灑灑的大雪把京城籠罩在一片瑩光潤白的琉璃世界中,初九一大早,皇後孫若微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換上一件乳白色錦緞大紅綢裏的滾毛邊鬥篷,內穿銀白色滾藍邊繡竹葉紋襖和白色繡花棉長裙,松松地綰了一個墜馬髻,手提纏絲繞翠的小竹簍就悄悄來到禦花園。

因為起身太早,整座宮殿似乎還在沉睡當中,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走在整潔如同白緞子一般的雪地上,留下一排小巧的腳印。

這腳印一直通向那散發著淡淡幽香的紅梅深處,不假她人之手,她踮起腳尖,伸出纖纖玉手輕捏花瓣,一邊采摘一邊自言自語道:“對不起了,梅兄。

因為要趕著做這一季的胭脂,所以就只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