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二卷 鳳凰浴火隱於朝 第十七章 日落幾時歸

北京紫禁城皇宮仁壽宮內,張太後手執一張素箋面色清冷,侍立在側的掌宮大宮女雲汀拿眼偷偷一掃,只看到那上面是四句詩“瓊瑤花盡玉台輕,西風難解情,欲留寒曉落雲亭,孤燈半滅明。”她心中稍稍有些不以為然,看那娟秀的字跡該是出自女人之手,而這詩句的意境不過是在感慨自己身處後宮未得皇寵而備感孤獨寂寞的自憐自艾之語並無不妥,只是雲汀看皇太後的神色如此鄭重不由心中暗暗起疑。

“去,到長樂宮傳哀家的話,讓貴妃馬上過來一趟!”張太後靠在雕著雲錦牡丹的楠木金絲大圈椅內緩緩說道。

“是!”雲汀稍稍有些意外,太後待貴妃並不算親睦,因而除了每日定例的清早請安以外,太後從來沒有主動召見過貴妃,今兒怎麽突然要去傳貴妃呢?心中雖然不解嘴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即下去吩咐小太監傳話。

不多時,身穿桃花雲霧煙羅衫、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的皇貴妃孫若微步入仁壽宮,宮女們沒有將她引入太後平日裏用來待客的慈蔭樓,而是請她上了臨溪亭。

這臨溪亭是仁壽宮花園內的中心建築,位於覽勝門內山石之後,在萬紫千紅的花海之上,跨池臨波而建。

亭內雕欄畫柱天花彩繪皆是四時美景,地上鋪著散發陣陣清香的蒲草編織的席子,正中是一張紅木螭紋鑲癭木面圓桌,下設兩個紅木圓凳。

亭內除了這一桌兩凳以外就別無其他,可是僅僅就是桌椅一瞥之下就不難看出其用材一流,造型更是繁復華麗,做工考究。

朱瞻基雖然稱得上是勤勉的仁德之君,然而他的孝心更是無人能比,這仁壽宮中一草一木,一桌一幾都是他親自督辦的,用料與做工均是到了極致,只是這樣外冷內熱的苦心,太後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若微進入亭中之後,所有的宮女太監們就遠遠地退到亭外。

若微突然湧起一個不祥的預感,太後召自己前來敘話,不在層巒疊嶂的重重宮殿內而是在這樣一個四面通透的亭子裏,那所談之事定然是重要的大事,因為越是在這樣的地方更可將往來人等看得一清二楚,絕不用擔心會被人偷聽。

“兒臣參見母後!”若微盈盈下拜。

張太後立於八寶玲瓏蘇繡窗下憑欄遠望,從這兒舉目遠眺視野空闊,北面是花海綠堤緊緊環繞的太液池,東西兩旁是金碧流輝的九重宮殿。

此時此刻,她正在努力體會著這座宮殿的第一位主人永樂皇帝朱棣在此情此景下的心境,江山社稷盡在掌握的時候反而會夜夜惶恐不能安枕,那是因為得到的太過艱辛,如果失去一定會是不能承受之痛;所以,即使是血雨腥風大開殺戒,為了護衛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有些事情終究是要去做的。

想到此她緩緩轉過身,自上而下仔細凝望著面前的這位佳人。

孫若微,大明朝第一位得到金冊金寶與皇後比肩的皇貴妃,她風姿綽綽,裊裊娜娜如臨波仙子,又似和田美玉悄然立於亭內一角,那謙和內斂的神態卻掩蓋不了她灼灼的華彩,臉上若隱若無淡極了的一抹笑容如同春之梨花秀色勝過萬紫千紅。

“坐吧!”張太後的聲音有些悠遠,人就在咫尺之內,可是卻怎麽感覺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謝母後!”若微恭身坐下,張太後直視著她緩緩說道:“皇上親征的事情,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若微心裏咯噔了一下,面上微微變色:“母後,兒臣……”“是在初十之前還是之後?”張太後面上依舊安靜祥和,而言語之中卻是步步緊逼。

“之前!”若微坦白答道。

“好,很好!”張太後直視著她,“哀家這個做母後的,也是在初十那天皇上親往天壇、地壇、宗廟祭祀完諸神,大軍出了皇城之後才知道!”“母後,皇上未事先向母後稟告是怕母後擔心。同時又提防宮中有王叔安插的眼線,這才……”若微立即開口解釋。

“哦?怕母後擔心?”張太後唇邊浮起一絲意味深遠的笑容,她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孫若微道:“皇上做事自有主見,他告不告訴哀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哀家聽說,此次皇上親征是貴妃攛掇的。可有此事?”“母後?”若微秀眉微擰,“絕無此事。若微從小受母後教誨,自然知道後宮不能幹政的道理,況且如此軍國大事,若微怎敢在皇上面前妄言?”“妄言?”張太後臉上原本淡極的那抹笑容立即隱去,她突然攥起若微的手舉了起來,“你敢對天發誓在皇上躊躇之際你沒有為皇上出謀,也沒有說什麽東風之策?更沒有在長樂宮中夜奏《將軍令》蠱惑皇上親征?”若微臉色變了又變,她萬萬沒有料到太後會對自己在寢宮中與朱瞻基的對話和舉動掌握得如此清楚,只是此時也不來及多想,她立即從凳子上滑落到地上屈膝跪道:“母後,請母後明察。如今局勢實則是外松內緊,看起來王叔只是占據樂安一隅,戰火也並未波及四方,然而樂安此地至關重要,叛軍若北取濟南則會直逼京城,若南下飲馬長江占據南京即可依天塹與朝廷劃江而治。況且王叔乃是成祖爺靖難起兵時的悍將與福將在朝中頗有威懾力,前些日子朝中得到消息之後,大臣們均議論紛紛、人心渙散,如果此時皇上不能親征以威懾四方,恐怕小禍瞬間便可釀成大禍……”“你以為,這六部九卿,內閣諸臣,滿朝的文武當中就只有你一個人明白此道理嗎?”張太後將桌上的白玉鑲金蓋碗茶杯重重一摔,那清脆的聲音帶著無窮的壓力,讓人不由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