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初入深宮 第三卷 日邊紅杏倚雲栽 第六章 蛛絲

夜色無邊,愁滿天涯。原本對於太子宮來說,似乎是兩件喜事同時降臨,一是隨聖駕平安歸來的皇長孫朱瞻基被朱棣正式下詔,冊立為皇太孫,並詔告中外,典禮格外隆重。另一件就是一直在明裏暗裏幫著漢王打壓東宮的權妃一命歸西,六宮重新由王貴妃主掌,一切又歸於平衡。

只是對若微來說,仿佛平地驚雷一般。她滿心歡喜地看到了平安歸來的朱瞻基,然而,與此同時,也得到一個驚人的噩耗,權妃在回程途中過世了。

“瞻哥哥,福姬是怎麽死的?”若微無法想像,那樣一個溫婉可人、玲瓏心意的朝鮮美人就這樣香消玉殞,一抹香魂永留異鄉了。

權妃的死,朱瞻基也心生惋惜,以前對她的種種誤解與敵視,都是因為大家身處在宮闈之中,各有各的角度和立場罷了,這一次的出征,她身著男服,與大軍一道長途奔襲,忍受著無法言表的辛苦與艱難,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響起她那美妙的簫聲,動人的曲子安慰了多少剛強、勇猛又孤寂的兵士的心,而如今,突遭變故,就那樣離奇地辭世,也實在讓人慨嘆。

只是對著若微,朱瞻基無法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全盤說出,只得敷衍著:“突發疾病,不治而亡!”

“突發疾病?什麽病,隨行的太醫還治不了?竟會讓她突然離世?”瞻基的話,若微一點兒都不信,她拉著瞻基的袖子,連連追問,“什麽病?什麽症狀,說與我聽聽!”

“若微!”朱瞻基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對於醫術頗有研究,可是這件事,皇爺爺都未再追究,你也莫要再問了!”

“什麽?”若微一臉疑色,“不是皇上的寵妃嗎?寵冠六宮,形影不離,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如今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都不讓追究嗎?”

朱瞻基滿懷心事,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得說道:“皇爺爺對她的父兄格外厚待。已經下旨給他們授予誥命,並特意召她的兄長來國治喪!”

若微不再說話,原來宮中所謂的寵愛與恩惠就是如此,死後榮封,優待家人。

眼中漸漸有了濕意,仿佛又想起一年前,她們初逢時的樣子。

走到墻邊,取下琵琶,瞻基知道,琵琶與琴,若微是隨心境而選的,當她拿起琵琶的時候,信手彈出的大多是悲涼的曲子。

只是她抱著琵琶,一語不發,徑直向屋外走去。

“若微,若微,天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瞻基在身後輕喚,紫煙與湘汀也出來相阻,只是若微一個稍顯淩厲的眼神即讓她們全部噤聲。

她稚嫩的小臉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憤與堅定。

憤從何來?眾人皆不得而知,瞻基一揮手,示意湘汀與紫煙退下,自己在後面悄悄跟上。

跟著她走出靜雅軒,跟著她走過太液池,又跟著她穿過九龍苑,最終,在一所宮殿外駐足。

瞻基這才明白,是翊坤宮。

昔日熱鬧非常的宮殿如今成了一座冷宮,守門的太監正靠在宮門口昏昏欲睡。

若微走過去,也不入內,只是坐在石階上,懷抱琵琶,手指輕挑,曲音漸起。

那音調悲切纏綿,如泣如訴。

她一遍一遍彈著這首《霸王卸甲》。

天地間忽然只剩下了樂聲和其中濃重的殺伐之意。

朱瞻基的眼前仿佛浮現出西楚霸王到了窮途末路時的悲壯場面,而柔美的虞姬與君依依不舍,最終泣血而去的淒慘境遇。

曲子時而力拔山兮氣勢如虹,直聽得人血脈賁張,而轉瞬間又淒淒慘慘悲悲切切,真叫人肝腸寸斷,不忍相聞。

朱瞻基忍不住低聲吟誦:“深夜琵琶心底碎,劍光滿目透姣容。突聞號角驚天起,一縷香魂恨重重。”

乾清宮內,未得成眠的永樂帝朱棣聽著這穿越宮墻的琵琶曲,不由一陣心悸激蕩,連忙喚來馬雲。

馬雲揣測著上意,開口說道:“可是擾了陛下,奴才立即派人去看看,是什麽人如此不知分寸?”

“什麽人?還會有什麽人?”朱棣心事重重,“去,遠遠地看著,莫要驚著她!”

“是,奴才遵旨!”馬雲匆匆退下。

循著聲音,像是東邊翊坤宮的方向的聲音,於是領了幾個小太監,悄悄向這邊走來,果然,遠遠地看見坐在高高石階上一個小女孩手彈琵琶,面上淚水肆意,而身邊站的正是皇太孫朱瞻基。

馬雲默默嘆息一聲,隨回去復命。

聽到馬雲的步子近了,朱棣開口問道:“是那個丫頭?”

馬雲面上略有驚色,點頭回話:“正是孫若微!”

沒有從天子臉上看出任何不悅,馬雲又補上一句:“在翊坤宮門口,皇太孫殿下也在一側!”

“哦?”朱棣微微皺緊眉頭,揮了揮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