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霧一樣籠罩暮色下的京城,朦朧幽暗,叫人辨不清去路。

溫鈞竹跟著內侍走了,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

街角處,趙瑀和張妲並肩站著。

張妲定定望著溫鈞竹離去的方向,喃喃道,“我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表哥越來越陰郁,有時候我看他都覺得害怕,再也沒有以往謙謙君子的模樣。你也不一樣了,我做夢也沒想到你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人爭辯,若是以前,你定然是忍著……不,你根本不會與人起沖突。”

趙瑀垂下眼眸,不讓她看到自己的傷感,低聲說:“妲姐姐,還記得我離京前問過你,什麽是喜歡嗎?”

“嗯。”

“我現在明白了,喜歡上一個人,他便成了你的整個世界。”趙瑀淺淺笑了一下,“自此你的眼中再無旁人,你會忍不住保護他,心疼他,想讓他歡悅,想要碰觸他,還不住想離他更近一點。”

“所以呢,只要喜歡上一個人,或多或少自身都會發生改變。我是,妲姐姐,你又何嘗不是呢?今日你命人拿我婆母,若是以前,我也絕對想不到你會為難我的長輩。”

張妲苦笑了下,“所以說,我們都變了——竟是回不去了嗎?”

趙瑀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柔聲說:“我和你都不想真正和對方起沖突。妲姐姐,你常伴著他,得空,能勸就勸一句——執念成魔,不如釋然,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怎麽可能呢?”張妲幽幽嘆道,“今天他的面子算是被你們踩了個稀爛,他是溫家的嫡長子,何曾受過如此的羞辱。就算他肯釋然,我姑媽能答應?溫家能答應?張家和溫家同氣連枝,我……”

趙瑀也沉默了,半晌才說:“如此,便後會有期了。”

說罷,她擎著傘離去。

張妲也沒言語,轉身上了自家的馬車。

兩輛馬車,一南一北越來越遠,逐漸看不到彼此的影子。

回到京郊王氏那裏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這是丈母娘和婆婆的第一次見面。

周氏一口一個親家母叫得十分親熱,臉上笑得跟朵花一樣,“早就想見見你了,一直沒有機會,這總算見到了。哎呦喂,看看親家母這通身的氣派,怪不得能生養出兒媳婦那般天仙似的人。”

王氏是個實心眼的人,見她對自家女兒好,也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兩個都有意親近對方,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這二人已是滿口的姐姐妹妹叫個不停了。

趙玫過來給周氏見禮,在門外聽見她們沒口子誇大姐,心裏就有些吃味,她又不大會掩飾自己,臉上便掛出幾分不高興,給周氏行禮是也是別別扭扭,敷衍了事。

周氏絲毫不以為忤,一把拉住趙玫的手,嘖嘖稱奇道:“我還當我那兒媳婦是少有的好相貌,哪知她這妹妹更了不得。看看這模樣,看看這做派,現在是年紀還小,若是過個一兩年長開了,妹妹,你家的門檻還不被說親給踏破了!哎呦喂,瑀兒,可就把你給比下去嘍!”

趙玫被她一頓猛誇弄得暈暈乎乎的,又聽她說自己比大姐姐好,頓時心花怒放,連帶著看周氏也倍覺可親。

又是不到一盞茶功夫,趙玫已是“周伯母”不離口。

對於婆母這手功夫,趙瑀是自嘆不如。

夜色漸濃,到了安歇的時辰。

此時周氏沒了剛才爽朗的笑容,眉宇間都是憂愁,“我在真定聽見消息就趕來了,結果一到京城,滿大街說的都是姓溫的兔崽子幹的好事,真是氣死我了!瑀兒,你剛才說皇上召見狗蛋兒,那是不是說他就沒事了?”

趙瑀寬慰說:“肯定沒事的,婆母安心歇著吧。”

周氏看著窗外,搖頭道:“我睡不著啊,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晉王爺登基成了隆正帝,怎麽反倒對自己人動手?”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院子裏的雨聲唰唰的,間或一兩聲悶雷,震得窗欞發抖。

已是亥時,禁宮已是一片沉寂,只皇上的禦書房還是燈火通明的。

李誡被袁福兒帶了進來,因在門外候得久了,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身上的囚衣下擺珠串兒似的滴著水,額前碎發也緊貼在頭上,水珠順著下頜不住地淌。

因此他進門前略定了定神,把衣角擰了擰才一腳踏進禦書房。

袁福兒不著痕跡用腳尖點點一處方磚,隨即站在旁邊躬身稟報:“陛下,李誡帶來了。”

李誡一頭跪倒在那處方磚,磕頭高呼道:“給主子請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砰砰砰磕得山響,果然是一塊空心磚。

隆正帝提筆正要寫字,聽見這動靜不禁失笑,把筆一扔,“你這是磕頭還是練鐵頭功呢?當心把朕的地砸出個坑來。”

李誡一聽皇上的語氣,並沒有問罪的意思,當即心頭一松,正要學以往一般說幾句詼諧的話逗皇上開心,話還沒出口猛然警醒——自己還是個階下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