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月裏,艷陽天,湛藍的晴空中一輪白日明晃晃地照著大地,帶著炎氣的夏風吹過,京郊東南官道上的黃塵順風揚起老高。

一望無際的麥田如海浪一般起伏,道旁田埂上柳樹成蔭,一輛囚車,一輛馬車俱停在樹下歇涼。

李誡從囚車中伸出胳膊,揪下幾根柳條編了個草圈兒,扣在自己腦袋上,得意洋洋說:“瑀兒,你相公雖沒了烏紗帽,也有個草帽,專人護衛,專車護送,這待遇也著實不錯的!”

趙瑀捧著瓦罐正在給他倒水,聞言不禁莞爾,“你倒會苦中作樂,這一路上竟全是你在寬慰我。”

李誡接過茶碗一飲而盡,笑嘻嘻道:“不挨打不挨罵,幾位兄弟還是很照顧我的,還有你陪著,吃得好睡得香,又有什麽苦呢?”

上千裏的路途,囚在方寸之間,說話行動間都有眼睛盯著,怎能不苦?且還是他滿心崇敬的主子下的旨意,他心裏還不定怎麽難過。

這半個多月他從未一句抱怨之言,一路上插科打諢嘻嘻哈哈,好像他不是犯案的罪臣,而是進京述職,等著皇上封賞的功臣。

趙瑀看看坐在樹蔭下乘涼的幾名錦衣衛,也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隨意說了寫不痛不癢的閑話。

一陣大呼小叫,蔓兒從田埂上過來,抱著一小筐時令瓜果,連蹦帶跳嘴裏還哼著小曲兒。劉銘跟在她後面,老遠就招呼那幾個錦衣衛吃瓜。

炎炎驕陽下趕路的滋味並不好受,押送的人個個汗流浹背,一臉塵土滿面汗,乍然見到水靈靈的新鮮瓜果,當即不住地咽口水,也顧不得什麽官家威儀,圍坐一團哧溜哧溜啃起瓜來。

趁無人注意,李誡低聲對趙瑀說道:“你住在嶽母那裏,不要隨我進京。主子的性子我清楚,遇事越是慌亂,他越覺得這人心裏有鬼。所以無論你聽到什麽消息,都不要慌,更不要搞什麽擊鼓鳴冤之類的把戲,只安安靜靜關起門來過日子就成。”

捧著甜瓜的錦衣衛目光向這邊望來,帶頭的已經起身了。

李誡迅速說了一句,“絕對不能四處活動找人替我說話,就算有人主動找上門,你也不能答應。”

說完,他就勢往木柵上一靠,閉目假寐,再不言語。

趙瑀暗自吃驚,她本打算找魏士俊和唐虎幫忙打探下消息,這兩人和李誡私交頗深,且魏士俊的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唐虎同是出身潛邸,都能和皇上說得上話,但為什麽李誡不讓?

她來不及細問,押解的錦衣衛已然圍攏過來。

趙瑀只好默默將疑惑壓了下去。

前面是個岔口,直走就是京城南門,向西是趙瑀母親的小莊子。

趙瑀在此和李誡分開了,帶著蔓兒和劉銘投奔母親。

待她趕到母親宅院,已是日頭西墜昏鴉翩翩,沉沉暮色中一切都顯得不甚清晰,黑沉沉幽暗暗,壓在心頭,是透不過氣的憋屈。

李誡被押解進京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王氏是整天的提心吊膽,生怕皇上一生氣抄家滅族,把趙瑀也處置了。

因此一看到全須全尾的女兒,王氏抱在懷裏就是哭,趙瑀勸了半天才算收了淚。

劉銘給王氏見過禮後,隨著管事的去了外院歇息。蔓兒心思靈活,也借口收拾行禮避了出去,

沒有外人在場,王氏說話也不用顧忌什麽,直接問女兒:“都說姑爺這次肯定不行了,你可有什麽打算?”

趙瑀搖頭道:“這話您是聽誰說的?只是押解進京,皇上還沒治他的罪呢,如何就能說他不行了?我也沒打算,無論他最後怎樣,我總歸是要跟著他。”

王氏嘆道:“姑爺雖是個好人,但就是吃虧在沒讀過書上,他一下子得罪了天下的讀書人,還能撈著什麽好?更何況還有人說先皇是被他氣死的,我也覺得他這次兇多吉少。”

她停頓了一下,因見趙瑀沉吟著若有所思,便繼續勸道:“瑀兒,咱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若他活著,你守著他過是應當應分。可若有個萬一……他既無高堂,又無族親,你們也沒孩子,你就是替他守寡都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歸家可好?”

趙瑀說:“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如果……他真過不去這個坎兒,我就守一輩子。而且李家也不是沒人在,我們在濠州的時候,已尋到婆母,他若去了,我是要替他盡孝,給婆母養老送終。”

她的聲音很輕,但是口氣很堅定,透著股執拗勁兒。

王氏先是一愣,隨即眼淚又流了下來,“你這孩子……怎麽如此多災多難,唉,想去年你們成親時,排面多麽風光,誰都以為皇上非常器重姑爺,可如今怎麽就成這個樣子?姑爺挺過去還好,若是過不去,難道你要孤苦伶仃過一輩子?你叫母親怎麽忍心!”

“大姐姐對姐夫情深義重,這無可厚非,但也要想想母親的心情。”趙玫從隔扇後繞出來,“母親為你日夜憂心,白發都長出來幾根。假如你過得再淒慘點兒,她只怕眼睛都要哭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