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額前的碎發飄起,又落下,臉上一涼,原來是幾朵雪花從面前掠過。

許是發生得太突然,也許是他周身的氣勢太淩厲掩蓋了周遭的一切,趙瑀覺得,有那麽一瞬間,天地間萬物仿佛都變得虛無飄渺,似真似幻。

直到李誡回頭一笑,“我把那個酸儒打趴下啦。”

他語氣很是隨便,然飛揚的眉眼間是止不住的得意,分明將自己當做了懲惡揚善的英雄。

趙瑀知道此時自己不該笑。李誡是朝廷命官,毆打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還是當朝首輔嫡長子,不定要被多少人彈劾。

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說實話,溫鈞竹伸手抓來那一下,她真的怕了,害怕就這樣被拖走,再也見不到他。

那一刻,她在想李誡到底哪裏去了,為什麽還不來?

幸好,他來了。

李誡這一拳很重,溫鈞竹蜷縮在厚厚的積雪中,捂著嘴,發出悶悶的咳嗽聲。

一聲聲的,讓趙瑀聽了有些不忍心。

她輕輕拽了下李誡的袖子,“幫幫他,他也不是什麽壞人,終究是因我而起,若能替他解開心結,也算是一樁圓滿事。”

李誡可不信溫鈞竹能想得通,不過媳婦兒都發話了,他不介意表現下自己的寬宏大度。

是以他晃蕩著踱步上前,想要扶溫鈞竹起來。

哪知溫鈞竹狠狠甩開了他的手。

李誡幹脆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臉上掛著譏諷的冷笑,看著溫鈞竹掙紮起身,摔倒,又掙紮,又摔倒。

幾次反復,他終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抹掉嘴角的血漬,他說:“這筆賬,我記下了。”

語氣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趙瑀忍不住道:“溫公子,我家相公打你是沖動了些,我替他向你說聲對不起,請你不要介懷。可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他是擔心我的安危才對你出手。”

溫鈞竹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了,良久,他才自失般一笑,閉上眼,將所有的支離破碎遮於眼底,“我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溫公子,對不起。”趙瑀移步上前,“這一聲是我要對你說的,你對我的心意,我著實無法回應,雖然這麽說有些自大……只望你今後能尋到兩心相悅之人,到時再來看這段經歷,也不過是視作年少荒唐,付之一笑而已。”

溫鈞竹沒有看她,雙目望著晦暗幽深的巷子深處,眼中無悲無喜,“兩心相悅,會有麽?”

“其實,只要你靜下心來在身旁看一看,也許就會看到那個人。”

溫鈞竹看看她,又看看李誡。

李誡斜靠在樹旁,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看似對這邊漠不關心的,然他剛看過去,就對上了李誡略顯銳利的眼神。

“如果當初換做是我救了你……”溫鈞竹說不下去了,喑啞著嗓子喃喃道,“遲了一步,任我再如何拼命追趕,卻只能看著你越走越遠……。”

他踽踽獨行而去,又高又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趙瑀搖搖頭,感慨道:“我怎麽覺得我罪孽深重?”

“你不要胡思亂想,”李誡寬慰說,“是他自己鉆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困住了,關你什麽事?”

繼而不屑道,“別看他識字會寫文章,我看他才是個睜眼瞎,不去看確切情況,不懂人情世故,不管他人的所想所思,一味只將自己的想當然套用在別人身上,當真愚蠢至極,傲慢至極!”

趙瑀卻有不同的見解,“他便是人們所說的天之驕子一類的人物,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父親又是當朝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是晉王爺見了溫相國,也是客客氣氣的吧。”

李誡琢磨一下,倒還真是這麽回事。

“他一路順風順水長大,從未遇到過什麽挫折。”趙瑀沉吟了下,含著幾分憐憫嘆道,“歡喜的親事突然沒了,一時承受不住,便走進了死胡同。和我當初被逼節烈差不多,都是突遭打擊不知如何應對,我是萬念俱灰,他卻是走了極端。”

李誡立即道,“這麽說的話,他也未必是糾結於你,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我這個卑賤的奴仆把你給搶走了。——不提他,一提他我就來氣。”

“不過他倒是說了京中的風聲。”趙瑀把溫鈞竹的話大致講了講,擔憂道,“如果上頭問起來,總要有個說辭。”

李誡哈哈一笑,拉著她往外走,“放心,我才沒他說的那麽笨,本老爺早已有了應對之法。讓這群人鬧吧,動靜越大越好,這時候就比誰沉得住氣,誰能穩到最後,誰就能贏!”

時辰不早,街上的人流逐漸開始散了,較之方才的喧囂熱鬧,此時街上的冷清反倒更讓人覺得心境安和。

花燈還未撤下,他二人一道兒在燈市下慢慢散步,彼此都沒有說話,但隱隱有一種溫馨暖流在二人間緩緩流淌,便是冰天雪地中,也能覺出幾分春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