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陣嘯風撲面襲來,街邊懸著的花燈不安地晃動了一下。

趙瑀的身子也晃了下,她看李誡看得專注,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溫鈞竹已經來到她身邊,乍聽有人喚她,竟驚得身上一顫。

“瑀妹妹。”溫鈞竹又叫了她一聲。

“是……是你啊。”趙瑀一見他,便想起他和張妲的感情糾葛,自己不想夾在他們之間,偏生這位公子似乎對自己有某種執念,心下也是頗為無奈。

與半年前相比,他清瘦不少,雙頰上幾乎沒了肉,頎長的身材似乎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大冷的天,身上只著一件雨過天青的夾襖,眉宇間疲倦的神色掩也掩不住。

趙瑀心底又是一聲嘆氣。

他為何突然來此,馬上就到二月春闈,他此時應該在家好生溫習功課才是。

她便問道:“你怎的來了?”

溫鈞竹也在看她,只見她穿著金色撒花緞面對襟褙子,米黃色刺繡花卉馬面裙,披著石榴紅羽緞鬥篷。

明艷的服飾襯托下,她顯出和以往不一樣的韻味,蛾眉淡掃微顰,笑靨微紅似暈,溫婉中透著靈動,柔和中含著堅忍。

她……似乎哪裏不一樣了,長大不少,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只會低著頭,溫溫柔柔說好的女子。

溫鈞竹心猛地沉了下去,一字一頓說道:“來找你,借一步說話,我有重要的事。”

趙瑀略皺了下眉頭,往李誡的方向望了一眼。

人群中沒有他的身影。

趙瑀小心地從椅上下來,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溫鈞竹伸過來扶她的手。

那只手停在空中,顯得有幾分尷尬和可笑。

他緩慢而僵硬地收了回來,縮在衣袖裏,偷偷握成了拳。

“就在這裏說吧。”趙瑀又向人群中望了望,解釋似地笑著,“走遠了他該找不到我了。”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李誡。

溫鈞竹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顯然,趙瑀的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這裏太嘈雜,聽也聽不清楚,往巷子裏走幾步吧。”他的語氣透著無法言喻的酸意,“看在我一路疾馳風餐露宿的份兒上,成麽?”

趙瑀略一點頭,款步向內走幾步,卻是再不肯動。

巷子幽深,她怕李誡看不到自己。

溫鈞竹站的更為靠裏些,一張臉半明半暗,連帶著臉色也是晦暗不明。

“年前的時候,在民間悄悄傳開了一個消息:濠州出現許多無主的荒地,只要略加開墾便是上好的田地,這些地的價錢極低,甚至不要錢……你身在濠州知不知曉?”

趙瑀遲疑了片刻,她知道這是李誡借榴花之手散到京城的消息,但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實話實話。

事關李誡,她還是謹慎些的好。

她平生第一次撒了謊,“我平時只待在後宅,來往的人也少,這些市面上的事,我一概不清楚。你又是聽誰說的?”

溫鈞竹淡然一笑,盯著她說:“消息最早是從趙家傳出來的,先是下人們口口相傳,然後主子們也都開始議論紛紛。過年是各家各戶走動最頻繁的時節,一傳十十傳百,頃刻傳遍了整個京城,竟成了時下最熱門的話題。真是荒謬!”

趙瑀擡頭看著他,“你不信嗎?”

“如果是真的,地早被濠州附近的人買光了,還輪得著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溫鈞竹嘴角翹了起來,譏笑道,“有的人還真信了,就等著過完年南下買地,當真是沒腦子!”

有榴花的親筆書信,這沒腦子的人中只怕也有趙家的人,趙瑀想起趙老太太被逼無奈給她湊嫁妝的事,不由笑了下。

溫鈞竹眼神微閃,徐徐道:“我猜這是李誡搗的鬼,晉王爺讓他查士紳隱瞞的田地,他得罪不起這許多人。但是不辦的話,對晉王爺無法交代,所以幹脆把事情鬧大,捅破了天,然後撒手不管,一推三六五,讓上頭的人替他收拾殘局。簡直是胡鬧!”

他越說越氣,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積弊難除,他是在給朝廷出難題,這樣能有什麽好下場?他奴仆出身,好容易做個縣令,芝麻大的一個官兒看得比天大。絲毫不懂官場上的門道,哪個當官的敢這麽幹!他倒了沒關系,可是你怎麽辦,犯官之妻,你將如何自處?”

他毫無來由的一頓指責,霎時激起了趙瑀滿腹的不悅。

她盯視他良久,手撫在胸口上,似乎在按捺胸中的怒火,她用力抿了抿嘴唇,長舒了一口氣,慢慢道:“只是你猜而已,不要什麽都推到他頭上,在你沒弄清所有事情之前,請不要妄加揣測,更不要隨隨便便否定一個人。”

溫鈞竹用錯愕的目光看著他,恍惚不認識她般,又聽她緩聲道,“溫公子十年苦讀,為的是什麽?”

“自然是考取功名。”

“考功名是為了做官?”見他點頭,趙瑀又說,“做官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還是為了報效朝廷,造福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