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誡一身短打扮,褐色對襟衫子,青布褲子,一雙踢死牛布鞋,肩上背著一頂鬥笠,渾身灰撲撲的,看樣子就像進城的鄉下人。

趙瑀嘴角翹起微微一笑,顯露出罕見的俏皮,一邊兒走,一邊兒說:“你這是微服私訪順道兒來接我的吧。”

李誡見她額頭上汗津津的,臉頰也紅得不像話,便摘下鬥笠給她遮陽,“穿著一身官皮,看不到真實情形,只有裝成販夫走卒,才能分辨出點兒事來。你臉紅得不正常,莫不是中暑了?坐下歇歇。”

榴花忙在樹蔭下鋪了條帕子,扶趙瑀坐下。

趙瑀也摸著臉發燙,“倒不是中暑,不覺得難受,我就是在寺廟裏憋氣,許是被香火氣熏的,出來就好了。”

李誡蹲在一旁,賣力地用鬥笠給她扇風,忽見趙瑀若有所思看著他,因笑道:“去寺廟看見一群面如菜色的禿驢,再看著我,是不是就覺得俊俏很多?”

趙瑀猛地一拍手,叫道:“是了!”

這一聲驚得李誡差點兒把鬥笠扔了,他本是與她說頑笑話,話剛出口就擔心言語上唐突了她,她若生氣可怎麽好,壓根兒沒想到她竟會贊同!

李誡還沒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就聽她說:“怪不得我總覺得奇怪,明因寺僧人的相貌也太好了些。”

李誡有點發愣,“啥?”

趙瑀便將在寺廟裏所見所聞講與他聽,“我一進正殿就恍恍惚惚的,眼前還出現了幻象,當真古怪得緊。那凈空主持,根本沒有得道高僧的模樣,渾身下上都透著股子邪性勁兒。”

她頓了頓又說,“最讓我奇怪的是石太太,她一個勁兒攛掇我來這裏燒香,開始還只當她是熱心,現在想想,她未必安著什麽好心。你與石縣丞可有過節?”

李誡並未言語,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過去,死死盯著明因寺的山門,良久咬著牙陰冷一笑,“好、好……好!”

趙瑀擔憂道:“我可給你添亂了?”

“當然沒有!”李誡換了副笑臉,嘻嘻哈哈道,“相反,你幫了我大忙,我知道從哪裏入手辦這幫王八蛋了!”

他順嘴說了句粗話,趙瑀知他脾性,絲毫不以為然,一笑就過去了。

榴花眼神閃爍,又默默將他與心中那人做了比對,暗自嗟嘆一番。

趙瑀的轎子在攬玉庵附近,說話間轎夫擡著轎子過來了,但後面還跟著個小尼姑。

妙真捧著一卷經書,恭恭敬敬遞給趙瑀,“施主求的佛經忘在庵堂。”

自己並沒有要佛經啊?趙瑀訝然道:“小師父是不是記錯了?”

妙真扭頭看著李誡,大眼睛裏蓄滿了淚,“大老爺,其實是我在門前看見您經過,找個借口出來見您。”

李誡眼神微閃,揮退轎夫和榴花,問道:“你有何冤屈?”

妙真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頓時泣不成聲,“大老爺,求您讓我還俗。”

別說趙瑀,就是李誡也驚訝不已,“還俗和你師父說,和我說做什麽?”

妙真哭哭啼啼道:“師父不允許。”

趙瑀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柔聲安慰道:“別哭,比丘尼還俗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佛家不能強留下人。你師父這樣做沒道理,你就是自己走了,她也不能說什麽。”

李誡笑道:“大不了你直接走人,她還會把你抓回來不成?可你先前說沒去處,還不如侍奉菩薩,為什麽突然改變心思了?”

“我死也不留在庵堂裏,求青天大老爺替我做主。”她只是泣聲懇求,卻不肯說緣由。

李誡見妙真跪在地上滿面淚水只是啜泣,心裏掂掇一陣說:“若你師父實在不同意,你就寫個狀子告上公堂,這樣我才能替你做主。”

妙真低頭思索半晌,一抹鼻涕眼淚,“老爺太太行行好,讓我跟著太太的轎子下山,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趙瑀聞言道:“這不難,你就跟著我們走吧。”

一行人下山,妙真當天就敲響了登聞鼓,李誡也不含糊,著人找來慧心法師,令她允妙真還俗。

慧心自然是不樂意的,但佛家允許比丘尼可還俗一次,她沒道理扣著人不放,只能忍氣吞聲同意。

這本是一件極小的事,李誡根本沒放在心上。

妙真沒有落腳的地方,趙瑀看著著實可憐,就讓她暫時住在縣衙,又翻出幾件舊衣服,連夜給她改小換上。

喜得小妙真給趙瑀一口氣磕了十個八個頭,她人很勤快,趙瑀屋子裏灑掃的活計她全包在身上,倒讓榴花輕松不少。

院子裏,她費力地提著水桶,看著她小小身影,趙瑀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可又想不起來。

“太太,”榴花見李誡沒在屋裏,便悄聲道,“您要小心這個妙真,別看她年紀小,心眼子可不少,又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勾引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