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傍晚,殘存在空氣中的熱氣散去,絢麗的余暉還未遍撒就變了一種顏色,天幕上透出沉悶又壓抑的黑沉之色,烏雲壓頂,風雨欲來。

清風閣的墻角旁,一株小樹上寥寥幾片綠葉,枝頭卻顫巍巍開了幾朵梔子花,花朵潔白,在無處不在的暗沉籠罩下越發的潔白,遠遠看著竟有種聖潔之意。

綠葉白花正對窗口,陳鸞一伸手便可觸到,纖長玉指微撫,她神情淡然,杏目微斂,在第一聲雷鳴響起時,紫色閃電劈開了半層天,她倏而側首回眸輕笑,低聲喃喃:“瞧,變天了。”

暴風雨突至,毫無征兆滂沱而下。

豆大的雨滴落在前堂後院,將連日來的燥熱鎮壓回泥土裏,流月將浸了雨的傘收起,擦凈了手上前給陳鸞捏肩,邊皺眉將剛打聽到的消息一一道來:“大夫去玉色閣瞧過了,說是急火攻心,動了胎氣,喝些藥好生養著也就沒事了。”

“這會子老太太和國公爺都已經回了。”

陳鸞美眸半開半闔,半晌後才淡淡出聲問:“康姨娘醒了嗎?”

流月手下不輕不重地按捏,道:“聽說國公爺去的時候還沒醒,現在喝了大夫煎的安胎藥,應當已經醒了。”

這都小半天過去了。

陳鸞掀了掀眼皮,身子實在倦懶不想動彈,但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準備走一遭玉色閣。

該做的樣子還是不能落下。

再說耀武揚威這件事,她還真想做一回。

才落過雨的青石路有些滑,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夜色深深,葡萄在她左前方挑著燈,風吹得燈籠打著晃兒,如同夏夜裏悠悠的螢火,竟帶起一絲深秋的寒意來。

玉色閣燈火通明,早間才掛上的喜慶紅燈還沒來得及撤下,在黑夜中晃眼刺目,陳鸞駐足片刻,極低地笑了一聲,眼裏蘊著滿滿當當的愉悅。

她性子自小溫和良善,可就是再溫順的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更莫說是她這等活了兩世看透人心的。

裏屋窗子沒有打開,通風不暢,滿屋子全是藥草的味兒,聞著就叫人覺得舌尖發苦,老太太與陳申都不在,想來這個時辰是都回去歇息了。

不可能都在榻前守著。

昏暗的燈光下,只有陳鳶在伺候著。

也沒等人通報,陳鸞噙著一縷淡笑直接踏步進去,引來兩道如刀似劍的目光。

“姨娘,我來瞧你了。”她的聲音極輕,輕得像一縷煙,“鬧了這麽一出,我實在是累極了,回去就提不起精神,小憩了一會,才要來看姨娘,誰知外頭突然下起了大雨,這才來得晚了些。”

康姨娘喝了藥才緩過勁來,藏在錦被裏的手指尚還冰涼發僵,見她笑意溫和喚出那聲姨娘,只覺得腦子裏亂成了一鍋漿糊。

多年的溫柔小意,謹小慎微,只因一時不察,就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還能說什麽呢?

康姨娘木訥地轉了轉眼珠,心想這輩子,她恐怕都與正妻二字無緣了。

聖上親下賜婚聖旨,陳申敢違抗嗎?

不僅不敢,只怕還歡喜得很。

一個無家世背景的姨娘和富貴大氣的親王郡主,是人都知道怎麽選。

她疲憊至極,喉嚨也幹得很,半晌嘶啞出聲,不悲不喜,“大姑娘棋高一著,何必深夜前來炫耀?”

陳鸞自己尋了凳子坐下,舒服得喟嘆一聲,擡眼望靠在軟墊上仿佛一天之間蒼老不少的女人以及一臉憤恨的陳鳶,彎了彎唇。

“不瞞姨娘與二妹妹,我原本是沒打算來的。”

她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透明粉嫩的指甲,有些散漫地笑:“愛來不來的,總歸我還在國公府上,那麽多雙眼睛瞧著呢,二妹妹與姨娘又都是愛在背後告小狀的人,所以這才沒了法子親自走一趟。”

這樣毫不留情的言辭,當真是完全撕破臉皮了。

這樣鋒芒銳利的陳鸞,誰都沒有見過。

陳鳶猛的站起身來,寒聲道:“裝模作樣,宵小之輩,我與姨娘往日對大姐姐如何,府中上下誰人不知?”

“今時今日你又是如何待我們的?”

陳鸞驀的擡眸,精致的臉龐上泛起病態的暈紅之色,秋水眸裏暗含冰水,面對陳鳶的憤恨質問,她只覺得可笑無比。

“二妹妹這話說的。”她輕聲嗤笑,聲音溶於忽明忽暗的燈燭中,“你們往日如何待我的?我還真是有些想不明白。”

“是二妹妹你在六歲時踩了我裙角叫我掉入荷花池中,落得如今傷病不斷,每逢陰雨天就頭昏腦漲這件事?”

“還是康姨娘費盡心思說服我爹送我去東宮這件事?”

南邊的窗子開了一條小縫,外頭懸著紅燈籠,喜慶得惹人歡喜,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的天空,陳鸞一張瑩白小臉上的笑意消散殆盡,接著道:“你們對我做的事太多,我這人記性不好,一時之間也只能想出來這麽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