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爭

老太太年紀大了,福壽院裏點著的是最安神安心的檀香,一縷縷青煙繚繞,一片寂靜中,陳鸞的眉越皺越緊,最後擰成了一個結。

老太太久久不聽她出聲,微一側首,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落在陳鸞的面上,問:“這是怎的了?”

陳鸞松松地攙著老太太,半晌,像是極為難一樣看了看面色不佳的陳鳶,而後輕輕嘆了口氣,道:“十二日祖母和姨娘要去寺裏上香,二妹妹不若陪著一同前往?”

老太太迷信,每隔一段時日便要去寺裏燒香拜佛,以求家人平安,諸事順遂,康姨娘又是後院唯一的女人,為表孝心,自然也就次次跟著去了。

老太太笑著揮了揮手,慢吞吞地道:“我這一把老骨頭,有康姨娘陪著便夠了,你二妹妹年紀小,玩心重,去了寺裏也靜不下心來。”

“你且帶著她出去外頭見見世面罷。”

這最後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陳鳶猛的擡頭,又極快地低下頭,面上一派的乖巧謙卑。

從小到大,各種大宴小宴,別人發來帖子,從來都是邀請陳鸞前往,更莫提每年的宮宴,她是想也不用想的。

小時候便也罷了,可如今她馬上及笄,再不出去與這京城顯赫世家的貴女活絡活絡,便真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似是感受到什麽,陳鸞似笑非笑瞥了陳鳶一眼,接著有些猶豫地抿了抿唇,湊到老太太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說完,老太太笑容便逐漸消失了,她沉默許久,而後低嘆了一聲。

康姨娘見狀,不動聲色用手肘推了推陳鳶,使了個眼色。

陳鳶便上前幾步,走到陳鸞跟前,親親熱熱笑眯了眼睛,問:“姐姐與祖母說什麽悄悄話呢?”

老太太年輕時最看中嫡庶之別,只是人老了,想過幾天舒心日子,而二姑娘和康姨娘看著也是老實的,不會整什麽幺蛾子擾人心煩,再說這庶出也是親孫女,哪怕在心裏的位置遠不如大姑娘,但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可大姑娘方才那一席話,倒是叫她驚醒了,嫡出庶出之間,從來橫亙著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庶出一旦言行舉止不合規矩,那丟的可是鎮國公的臉。

更莫提大姑娘還是未來的東宮正妃,更是有不得一丁點汙點。

老太太想到這,與其自然也就冷了下來,“不該問的就別問,平日裏你姨娘怎麽教你的?”

一點規矩也沒有。

陳鳶愣了片刻,而後福了福身,再擡起頭來時,眼睛都泛了紅。

嘖。

陳鸞拿雪白的帕子擦拭著泛紅的指尖,笑得無聲。裝可憐扮柔弱,一向是自己這個庶妹的拿手好戲,可既然是做戲,那總有看戲的人不配合的時候。

這府上的人最看重的是什麽,沒人比她更清楚,也沒人了解得比她更透徹,那是她以生命為代價才領悟到的。

老太太見了陳鳶微紅的眼眶,再一聯想到陳鸞放在覆在她耳邊所說的話,不由得垮了臉,沉聲道:“這幾日你就跟在我身邊,好好學習禮儀規矩,東嬤嬤會教你。”

陳鳶咬咬牙,不明白為何老太太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但她素來聰穎,知曉此時再說什麽只會更叫老太太著惱,於是順從乖巧地沖老太太身邊的嬤嬤笑了笑,道:“勞煩嬤嬤了。”

老太太疲憊地朝著她們揮了揮手,闔了眼眸道:“你們都回去吧,老婆子今日乏了。”

陳鳶與康姨娘退了出去,這屋子裏頓時少了那一股甜膩的花香味,外頭樹枝招展,各色花苞含笑點頭,陳鸞斂了斂眼中的波瀾,而後起身湊到老太太跟前,輕言輕語道:“祖母好生歇息,鸞兒明日再來看您。”

前世老太太疼惜她,將她養在膝下事事為她想著,只是後來發生那些事,她到底無力回天,還因為心疼她生了一場大病,那一病就再沒好過。

可是陳鸞知道,老太太再疼愛她,那也是建立在鎮國公府蒸蒸日上的前提下,一旦有誰成為了攔路石,那便是觸了逆鱗,什麽祖孫情深都是雲煙幾縷。

自己會成為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也並不奇怪。

陳鸞從前世的回憶裏脫身,臉上的笑容淺了幾分,她才想起身出門,便聽老太太發了話,“鸞丫頭,你坐過來陪祖母說會子話。”

老太太仍是閉著眼的,一雙幹枯如竹枝的手捏著烏黑發亮的檀木珠串,陳鸞於是從善如流地坐在老太太身邊,妙曼的身子帶著甜甜的暖香,嘴角也溢出兩個小梨渦,一派的溫和靜雅。

“自打皇後娘娘發話你與太子的婚約作數後,你這丫頭的性子便沉穩了許多,看著不似以前那般嬌氣愛胡鬧了。”老太太有些感慨,將手中的手釧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握了陳鸞的一只手摩挲。

“你打小沒了娘,你爹又忙著公事,自小被祖母帶著長大,小小的一團長成如今這般貌美的俏姑娘,眼看著你的婚事定下,又是那樣富貴的去處,祖母才總算可以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