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也不知是誰的紛亂心音擾人,歲行雲再難成眠,索性起身,躡手躡腳邁過熟睡中的同伴們,往山洞外走去。

她在洞口前駐足,回頭望望側躺在原地不動的李恪昭。

覷著他明明面紅耳赤卻佯做睡熟的模樣,歲行雲抿唇,赧然輕笑,雙頰愈發滾燙。

心動?是有的吧。她和他,大約都有的。

可是啊,並非世間每一場心動都要強求結果,尤其明知那結果不會太好時,就更不該無謂地節外生枝。

正如他冬日裏曾對她說的那般,做人理當心志堅定,一以貫之。

不能被這份心動輕易誘惑。

至於方才那無意間的片刻相擁,最好就當做一個彼此心照不宣,卻永不再提及的秘密吧。

出了山洞一瞧,日色初初破曉,有薄風料峭,有輕露沾衣。

當下約莫卯時近尾,算算也就睡了不足兩個時辰。

歲行雲揉臉醒神,並以鳥語哨確認了葉冉與伏虎此刻所在,便貓著腰尋去,在小徑旁半人高的雜亂灌木叢中與二人碰頭。

“我睡不著了,來替一會兒哨。若不,伏虎先去睡吧?”

伏虎見葉冉頷首,便也不忸怩,對歲行雲道:“就辛苦你,晚些飛星與朱雀醒了來與你們換。”

歲行雲端著隨身弩,與葉冉並肩趴在灌木叢中,眼神警惕地望著蜿蜒曲折的小徑。

葉冉以余光打量她片刻,低聲笑道:“真是古怪,許多時候我瞧著你的架勢,總覺得你從前該是上過戰場的。”

“東想西想,光吃不長。”歲行雲目不斜視,口中嘟囔著怪話,虛虛敷衍過去。

葉冉想想也覺是自己多心了,自嘲低笑:“倒也是。沒聽說蔡國有女兵女將的先例。”

莫說蔡國,放眼當今之世也無此先例。

當年質蔡時,李恪昭與他舅父公仲廉商議後,提出以舞姬身份避人耳目,將金枝等人帶到蔡國後再訓練為武卒,已是石破天驚般的開先河之舉。

“對了,”葉冉想起一事,又道,“我擔心追兵很快會跟上來,晚些等大夥兒休息好了,便讓飛星護公子先走。到時你也……”

歲行雲扭頭,飛快瞟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回遠處。

“我就猜到你會做此荒唐安排。我既為你副手,哪有跟著公子先走的道理?葉大哥,你別嫌我說話不吉利。刀劍無眼,若真與敵遭遇,誰也不敢說自己定就是全身而退的那個。就像回雁陣被破有雙簇陣補那般,若你有差池,也當由我補位。否則屆時夥伴們群龍無首,鬧不好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她言辭間很是冷靜,直指核心,這讓葉冉對她又刮目相看幾分。

“公子不會允你與我們一道殿後,”葉冉壞笑,刻意道,“畢竟你可是他的夫人。”

“得了吧,你明知那不當真的。”

歲行雲不以為意地勾勾唇:“若你讓我丟下大家隨公子先走,那我這一年半流過的汗、受過的傷、忍過的疼,豈不是全成了裝模作樣的笑話?”

她稍頓片刻,又道:“而夥伴們又將作何感想?他們連想得個姓氏、想余生做個尋常自由身的平民,想生有所望、死有所葬,都得提著腦袋拿命換。若他們眼睜睜見我無所建樹,卻能隨公子全身而退,那可是要壞大事的。你莫要臨陣動搖軍心。”

“至於公子同不同意,其實不緊要,不是嗎?當初他讓我進西院時說過,從那以後我便歸你管。今日我是去是留,你說了才算。”歲行雲忍了個呵欠,篤定道。

葉冉恍然大悟:“難怪你要換伏虎進去,就是專程來與我談這個的吧?”

歲行雲靜靜眺望遠方,笑而不語。

李恪昭從不強行插手葉冉的事務,也絕非朝令夕改之人。

既他當初親口說過,歲行雲進了西院便與眾人一樣歸葉冉管,那如今只要葉冉堅持,他斷不會食言而肥。

*****

儀梁城內那場屠戮貫穿了整個立秋之夜,翌日清晨的融暖秋陽使整座城池氤氳起血腥氣。

大街小巷隨處可見一隊隊執戈著甲的兵士,家家關門閉戶,人人噤若寒蟬。

蔡王宮內有座觀星台,那是整個儀梁城的制高點。仰可望穹頂浩瀚星海,俯可瞰王都市井風煙。

上將軍卓嘯在眾人的簇擁下負手立於觀星台正中,晨風拂過他腰間冰涼的劍鞘,將他的披風鼓張成趾高氣揚的勝者之姿。

“啟稟上將軍,太史令及其轄下史官十一人已盡數處置,華將軍正領人查抄相應竹簡、布帛,稍後歸攏焚之。”

聽下屬稟完這個消息,卓嘯低垂布滿血絲的眼眸,遠眺城中如螻蟻般渺小的眾生,揚唇低笑。

史官盡沒,儀梁城中田姓王族此刻已大半成了亂葬崗上的孤魂野鬼,死倔愚忠的勛貴重臣一一滅門。

如此,縱他卓嘯竊國弑君、屠戮半城,那又如何?大爭之世,竊鉤者為賊,竊國者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