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日之後,歲行雲與李恪昭幾乎再無私下單獨相處。

倒也無誰刻意,實在是局勢愈發山雨欲來,所有人的心弦都繃得一日緊過一日,兩人各有事忙,分不出多余精力在兒女情長。

蔡國的饑民之亂在隆冬時節被平息。

但正如冰封的河流,表面看似無瀾,冰面下卻是千裏暗湧,或許只需小小契機就足以重卷驚濤,破冰裂岸。

自天命十六年冬到天命十七年春,不過短短一季,儀梁城就逐漸進入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人人皆有所感的蕭條緊繃。

貴胄之家紛紛借各種理由將家眷送出儀梁,城中各大商號也隱隱望風而退。

至仲春時,坊間街市已較往日清冷許多,市面上各類物品逐漸短缺,物價再度暴漲,平民苦不堪言,民怨再起。

天命十七年六月,蔡國三十萬大軍攻打苴國杜雍城失利的消息傳回。

與此同時,去年苴國質子素循那不名譽的死因也被有心人舊話重提。

坊間閑人將“素循之死”結合蔡國攻苴之事一琢磨,再加上有人刻意推波助瀾,民意幾乎在朝夕之間就呈鼎沸之勢。

甚至有市井說書人開始借此杜撰故事含沙射影,使得城中議論紛紛。

明眼人都知這背後必有人撐腰授意,顯然蔡王與上將軍卓嘯已徹底到了撕破臉的時刻。

“……城中議論大致分了兩派。一派說,當初上將軍卓嘯以豐富統兵經驗斷定攻苴勝算不大,蔡王卻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暗中除掉素循,以此斷絕卓嘯與苴國繼續維持友盟的可能,迫他不得不順從王命調兵打這必敗之仗。”

飛星端起茶杯豪飲而盡,擦擦嘴接著道:“另一派則暗指,素循之死乃苴夫人所為,與蔡王毫無關聯。只是那時卓嘯收受苴國使臣重金賄賂,故與蔡王虛與委蛇,找出種種借口不願攻苴。”

說到底,並無人當真關切素循之死的真相,不過是蔡王與卓嘯以“素循之死”為由頭相互甩黑鍋,爭奪民心向背罷了。

“卓嘯這廝真要反。”葉冉神情沉肅,如臨大敵。

數年來,蔡王意在友縉,攻苴或薛,而卓嘯則意在聯薛、友苴、攻縉。

只是之前蔡王壓制卓嘯尚算遊刃有余,故而雙方互有讓步。

如今蔡王尚未收回在去年冬之前失去的民心,又遭此重創,明顯是再無力彈壓卓嘯了。

這對縉質子府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再有,近來儀梁四門不但加緊了出入盤查,布防也似有變動。我讓伏虎與瑤光、天樞暗中探過數回,城門衛與城中衛裏出現了許多生面孔,”飛星補充道,“我總覺得卓嘯似是要封城了。”

李恪昭以指節輕叩桌面,神色冷峻:“飛星,讓無咎做好接應準備。葉冉,盡快設法將府中不會武的人送出城先走。”

除十二衛與西院那三十來人,府中可還有老大夫及仆婦竹僮等,加起來也有二三十。

雖他們都只是奴籍者,李恪昭卻從未打算丟下他們自生自滅,數年來一應部署全將他們囊括其間。

“欸,我記得歲氏神巫曾托夢與你,說卓嘯將在今年入秋後動手,”葉冉忽地看向歲行雲,“那神巫講沒講具體是哪日?”

歲行雲被問得個啞口無言。

縉史上就只一句“秋,上將軍卓嘯竊國,弑其君”,並無具體日期。

在葉冉與飛星期待目光的凝視下,歲行雲硬著頭皮憋出一句:“沒。你們當神巫是絮叨話癆?哪會說這麽細。”

見葉冉、飛星似還有話說,李恪昭敲敲桌面:“不要為難她。求神不如靠己,隨時做好準備便是。”

*****

容茵也在要被先送走的那批人之列。

哪怕歲行雲早已將事情同她交代清楚,諸事也做了妥帖安排,事到臨頭,容茵還是忍不住渾身發顫,眼中浮起淚光。

“姑娘、姑娘不與我一道麽?”

“你忘啦?四方令每半月就會來府中‘探望’公子一次。有時對方攜夫人同來,我便得隨公子同去相迎。若我走了,公子如何向四方令解釋?”

歲行雲避重就輕地安撫笑道:“別怕,出城後你緊跟著老大夫他們就是,十二衛中的天樞、天權也會一路護著你們尋到接應之人。”

容茵抹著眼淚欲言又止。

“前些日子我對你說的話可都記清了?我已替你除了奴籍,帶好你的名牒,從今後你就是自由之身,想怎麽活都行。”

歲行雲將一個小包袱塞到容茵懷中,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這裏頭有袋金瓜子,還有切割後的火齊珠原石,你也帶走。倘使我沒能活著到縉國,這些東西便歸你。若到了縉國實在不知該做何打算,你就往屏城去尋一個叫做衛令悅的人。告訴她,你是我的家人,她定會照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