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恪昭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歲行雲思緒大亂,直到從蔡王伯府中回來都還懵著,一臉呆滯。

奉旨輕浮?這扯的,真是呸呸呸。

堂堂縉國六公子,私下裏又無王君欽使在旁督巡,會將蔡王的話奉為圭臬?那才見了活鬼。

歲行雲低低垂著眼眸,看著自己不停交錯向前的鞋尖,被紛繁心事攪擾得神魂不寧。

繞過垂花拱門進了抄手遊廊後,李恪昭止步,望著前面那個時不時同手同腳的僵硬背影,若有所思。

“歲行雲。”他沉聲輕喚。

歲行雲一個激靈,猛地回頭:“啊?在!”

“若我說,那只是慶幸夥伴安然無恙的擁抱,你信嗎?”李恪昭眉梢輕揚,語氣無波無瀾。

春末夏初的戌時日晚,暮色蒼茫,天地一片相思灰。

廊檐上雕花仿佛被蒙上若有似無的紗幔,衣著發飾相仿的二人隔著三五步的距離靜謐相望,雖身形、面容大相徑庭,卻又詭異地仿佛對鏡獨處。

有許多紛繁思緒如細小浮塵,無聲無息飛舞在薄薄暮光中,晦暗不明,卻又無所遁形。

歲行雲勉強擠出笑來:“若公子也那麽抱了飛星,那我就信。”

李恪昭淡淡頷首,以手掩唇,發出了一串急促啾鳴的鳥語哨。

未幾,飛星循哨音飛奔而來,驚疑不定地看看歲行雲,再扭頭看看李恪昭。

“公子,出什麽事了?”

李恪昭二話不說,大步邁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抱住,並在他後背上拍了拍。

飛星霎時化作一尊面塗紅漆的木雕,直挺挺杵在原地,兩眼愣愣放空,嘴唇微翕卻發不出聲。

歲行雲噗嗤笑出聲,深覺自己先時大約也就是這般蠢態了。

李恪昭挑了挑眉,噙笑凝她一眼後,邁開長腿,從容離去。

待到回了主院寢房,坐在內間雕花圓桌畔,他耳廓已不受制地紅透骨。緩緩松開握了一路的拳頭,掌中那層無人窺見的薄薄濡濕,恰如狼狽又淩亂的少年心事。

不能急,不能再驚著她,得慢慢來。

*****

雖李恪昭好似用行動解釋了那個擁抱,歲行雲內心仍有微妙,躲了他好一陣子。

每當有正事不得不與他當面說時,歲行雲便不由自主地垂首低眉,半點不敢與他對視。

那心虛模樣,仿佛她才是當初唐突輕浮的那方。

反觀李恪昭卻諸事如常,吩咐差事時對她與葉冉、飛星也不曾厚此薄彼,連出了錯挨罵時的待遇也與他倆如出一轍。

襯得她既小家子氣又自作多情,這讓她頗有點灰溜溜的,愈發不知該如何與他恢復以往那般自若相處。

到了六月初的某個下午,李恪昭命人喚了正在西院訓練的歲行雲來,單獨吩咐她一件差事。

“那批隨身弩已提前送來,但儀梁四門查得緊,明日需你同我一道出城接‘貨’,以便掩人耳目。”

“不知公子如何部署?需我做些什麽?”歲行雲佯裝鎮定地將雙手背在身後,腰身莊重挺直,眼神卻忍不住四下遊離。

李恪昭嗤之以鼻,語帶輕嘲:“都一個月了,說話還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你上輩子是慫死的吧?”

這般態度總算使歲行雲稍稍自在。

其實這段日子她想了許多,也從腦中那團復雜亂麻中捋出些許頭緒,早想與他好生說開。

只是李恪昭一直未再提過這茬,讓她尋不到開口的契機。

她至今依舊拿不準李恪昭那個擁抱算什麽,但她心中有諸多紛亂不安,總覺將話挑明才對雙方都好。

此刻書房內並無旁人,歲行雲以齒沿輕輕刮過唇角,略作沉吟後,還是豁出去了。

“公子,當初我歃血盟誓認您做主君,是誠心要追隨,絕非以退為進引您注目的手段。”

李恪昭淡淡頷首:“我知道。”

歲行雲看著他那曜黑泠泠夜下泉的眼眸,痛快撇開心底淡而隱秘的異樣,偷偷松了一口氣。

最初的李恪昭對她來說,是史書上英名赫赫的君王,是一個被後世無數人仰慕的名字。

後來,他漸漸有血有肉。

偃武修文、謹慎自律、進退果敢,有智計有城府,令人敬服。

卻又會笑會怒,會暗暗與同伴作怪胡鬧,然後板著臉看別人抓耳撓腮,雖時常冷臉,卻叫人很願親近。

毫不諱言地說,他是個足令許多姑娘怦然心動的出色少年郎。

但歲行雲想,那些怦然心動裏,不該多她這份,也無需她這份。

兩世為人,她都只是蕓蕓眾生中的多數一員,無論做什麽都不過盡力而為罷了。

不管是當前落魄低谷的縉六公子李恪昭,還是將來名動天下的縉王李恪昭,怎麽想都不像是她在情之一途上的真正同路人。

待李恪昭將來坐上天下至尊之位,在婚姻之事上只會比尋常人更無法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