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當李恪昭眉頭一皺,歲行雲立刻驚覺糟了個大糕。

她竟在激動之下動手毆打主君、出言不遜並直呼其名。

更緊要的一點是,雖後世對《朔望兵陣》的成書年代存疑,但此書明顯是對海量實際戰例的復盤、總結與經驗提煉,光憑這點,此書就絕無可能在李恪昭質子時期著成。

既世間尚無此書,那此時只怕也沒有“衛朔望”這回事。

況且,李恪昭熟知“回雁破軍陣”,只能說明他與衛朔望有緊密關聯,並不能確鑿證明他就是衛朔望啊!

歲行雲因著衛朔望的事忐忑生愁,神思恍惚已有兩日。適才忽見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便激動得方寸大亂,言行全不過腦,如此紕漏還是復生以來頭一回。

她懊悔地咬住舌尖,整個人訕訕僵住。

眼下最緊要的並非“如何證明李恪昭與衛朔望究竟是否同一人”,而是此情此景到底該如何收場。

李恪昭沉默垂睫,無言睨著還抵在自己肩前的拳頭。

歲行雲立刻變拳為掌,假模假樣以指尖在他才挨了一拳的肩頭拂兩下:“我是想說,公子近來有許多事要費神,卻還留意到我沒精神……我受寵若驚,一時語無倫次、口不擇言……”

她將手收回去背在身後,略掀眼皮覷他:“若不,我讓您打回來?”

李恪昭這才擡眸,冷冷淡淡瞥她一記。

他板著臉冷眼沉默時最難斷喜怒深淺,什麽都不必做就能釋出讓人無所適從的威壓。

歲行雲咬牙閉目,昂首直腰:“來吧。一拳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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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昭無聲打量著面前這雙目緊閉,如壯士斷腕般的小姑娘。

他豈會看不出,她方才淚中帶笑的一拳,以及脫口而出的那句“李恪昭你是不是閑的”絕非受寵若驚之故,反倒更像“如釋重負”。

很顯然,她藏著一樁隱秘心事。

但他不打算刨根問底。因為知道就算問了她也不會吐實,否則她不會用這看似胡攪蠻纏的潑皮路數攪和場面。

這家夥從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就諸多古怪與破綻,不差這樁。

旁的不說,單初見那日清晨她突如其來的歃血盟誓,就比眼前這事古怪得多。

他雖有把握她對自己無惡意,卻也一直堅信她留在自己身邊必定另有圖謀,是以這些日子沒少留心她。

他也真是閑的,就想看看她到底所謀何事。

“沒事瞎閉什麽眼?”他伸手在她額角彈了一記。

歲行雲捂住額頭隨意揉了揉,一副賊眼溜溜的模樣:“這就算了?公子真不打回來?”

“就你這樣兒的?我一拳能將你捶飛到底下棋格子裏躺平,”李恪昭轉身走向閣中圓桌,“看你的熱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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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過半,場中棋局戰至酣處,四圍雅閣中的看客們紛紛擁至欄杆前,助威與喝彩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就在滿場大多數人都全神貫注於棋局時,帷帽遮面的衛令悅如約而至。

出乎意料的是,她並非獨自前來,隨行的還有面上塗了蠟黃易容粉,扮作隨護的苴公子素循。

之前在蔡王宮宴上,因男女賓客不同席,歲行雲並未仔細看清過素循長相,只遠遠瞧過他身形輪廓。

今日這般近距再瞧,雖有簡單易容,卻也瞧得出五官該是俊秀的,舉止做派也是矜貴風雅的公子氣。

可那性子卻優柔寡斷到叫人嘆為觀止,歲行雲窺一斑而見全豹,多少能想得到衛令悅成婚五年來有多不易。

今日說穿了不過就是三兩句話的事。

若素循下定決心要接手那匠人,與李恪昭商議好交接地點與方式就算完;若他反復衡量後仍覺接受那匠人的風險大過將之送回苴國能謀的利益,那婉言謝絕便是,李恪昭自會另行安排。

可素循既不說要人,卻也沒說不要,雖言辭無不得體之處,但翻來覆去就是在表達他在此事上有許多難處。

話說醜些,李恪昭打算將那人交給他,無非就是個雙方互利互惠的順水人情,他那些難處與李恪昭有什麽幹系?

李恪昭終於耐心盡失,冷硬打斷素循翻來覆去許多遍的顧慮與躊躇:“苴夫人,賢伉儷今日來之前究竟做何打算?給句準話即可。”

雖說李恪昭與素循各為一國公子,如此強橫打斷對方的話實在失禮,但歲行雲完全能理解李恪昭內心有多暴躁。

莫說打斷,她甚至有點想打人。

時局變幻莫測的大爭之世,素循如此優柔寡斷、夾纏不清,能在異國為質多年而安然無恙,實在可稱人間奇跡。

衛令悅深吸一口氣,歉意笑笑:“人,我們要。但有一事需縉公子好人做到底。”

“請講。”李恪昭索性徹底無視素循,只專注與衛令悅談條件。

衛令悅道:“蔡王與蔡國上將軍顯然對那人志在必得,我夫婦在此無可靠人手,想將他送出儀梁都難,更別說千裏迢迢送回苴國。縉公子既給這人情,不如就給徹底,將人護送到苴國邊境的杜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