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傍晚時分,裴容想帶許月圓帶回了家,說了好久,最後許月圓答應去看一看,臨走時非要慕長安第二日去接她,眾人自然答應下來。

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在雨和塔的時候她只盯著慕長安一個,到了皇宮也只盯著她一個,種種苦痛她都不記得了,也不知自己這麽小的年紀,命運經歷了怎樣的起伏跌宕。

“往後,她若是想進宮來,朕不會不允。”皇帝道。

“就算皇上你不允,我也要出宮去看她。”

一句話將皇帝堵死。

元韜擡頭望著慕長安,笑了,又怕被父皇看見,趕緊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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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芳華軒內,兩人沐浴完畢上了床榻。

皇帝將人摟進懷裏,“你還未同朕說,進了雨和塔裏後所發生的事。”

既然他想聽,那麽她也不必再瞞著,“我說了皇上肯定要哭的。”

“你人都活得好好的,朕哭些什麽,快講!”

“這可是你說的。”

慕長安從遇見許芙講起,一直講到守衛阿並也染了疾病。皇帝停下來,神情已經不太對了,將她摟緊了,生怕懷裏的人消失了,“接著說。”

“那個時候,每日送來的病人已經很少了。可是大家都在說......”

“說什麽?”他的聲音聽著已經有些僵硬。

“說復位的皇帝要將剩下的病人燒死,以免瘟疫秋後復起。”

聽到此處,皇帝神色凝重,她說的一句不假,當時他就是這麽想的,“那你恨過朕嗎?”

慕長安靠在寬大溫暖的胸膛上,“怕極了,哪有空恨你?”如今想想,他怎麽那麽壞!“若是真因為這事死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朕的錯,朕不是一個仁君。”

有生之年,居然聽他說這句話。

“後來,病人之中漸漸開始流傳這一種說法,說這病......”慕長安有些哽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鼻,強忍住所有的情緒。

皇帝卻比她先落淚,吻了吻她的額角,心疼極了,“是朕的錯,都是朕的錯。”

“他們說......這病喝了嬰兒的血就能痊愈,就不用被燒死,就能走出雨和塔去了。”

人在生死存亡之際,什麽理智都沒有了。

皇帝眼含著淚光,終於明白過來,她之前說的那一段並不算什麽苦,她經歷的苦楚,從這裏才真正開始。

“塔裏的嬰兒,只有許月圓一個。”慕長安擡眼看向皇帝,“聽著很荒唐是不是?”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貼到自己胸口,一點都不覺得荒唐,他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是朕的錯。”

“有天晚上,一個人潛入房間,企圖偷走尚在繈褓中的小月圓,被我趕走了。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為何他要來偷孩子。後來......他們要我把她交出去。我不交他們就來搶。”

說到此處,她哭得身子不停地抖,皇帝將人抱道腿上,溫聲哄著。

“人之初,性本善。三歲起,祖父就教我。可那個時候我只想著,這句話是錯的,人怎麽可以壞成那樣。”

“後來呢?你怎麽保下她來的?”

皇帝的心揪緊,痛得無以復加,只恨自己當時不能在她身邊,護著她。所以她之前說她身心俱疲,不願再回京城來,所以她在蘇州安了家,所以她那般寵愛著那個孩子,不願與她分離,皆有緣故。

重逢之時,他只顧著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怒,卻不知道,她九死一生,歷經劫難才完好地站在他面前。

“我拼死護著那個孩子,他們就用棍棒打,將她從我懷裏奪走。在幾近絕望之時,有一人站在我這邊,他叫阿莽。天生神力,身形高大,護住了我和月圓。”

後面的事,他應該也能料到了,她染了病,以為自己活不長了。卻意外等來了一道聖旨,各個難民營發放了藥材,情況才漸漸有所好轉。

“都過去了。”慕長安抹了抹淚水,她、阿莽、月圓,都活著從雨和塔裏出來了。

這些就是她在雨和塔裏經歷的一切,她已經盡量往好了說,享過宮裏頭窮奢極欲的日子,也在瘟疫橫行的難民營裏苟且偷生過,她覺得自己嘗盡了這一生所有的苦痛,就這麽短短幾年,突然就長大了。

當年那個動不動就滅人全族的皇帝,明明說好不哭的皇帝,此時,抱著慕長安,抵在她柔弱的肩上,泣不成聲。

她真的是哭笑不得,是自己經歷了這些,他卻像是比她還痛苦百倍。

“皇上,別哭了。”慕長安主動親了親他,哭成這模樣,都不像是他了。

“你別說話。”

“我身上還留了一道疤你要不要看?”慕長安企圖引開他的注意力。

“哪裏?”

慕長安解開了盤扣,肩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是她為了保護許月圓留下的。元灼看了,心疼地用手摩挲,“怎麽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