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辛巳年初之時,江南各地疫情雖得控,為防秋後瘟疫復起,皇帝本已經吩咐謝如去處理余下的三千染病之人。

卻因謝如的一句三世因果真實不虛,他改了主意。

西域商人的藥有奇效,皇帝為此答應了幾個小國的一些要求。三千多人,治愈者超七成。也正因此事,民間談起這位皇帝,話語間漸漸將他與仁字掛鉤。

其實這些人的命他並不在乎,他只想為她修一份來世的福報。

他讀《十洲記》時曾看到過一句話,“返魂香,斯靈物也,香氣聞數百裏,死屍在地,聞氣乃活。”返魂香,起死回生之物,傳聞漢武帝用此物來為心愛之人李夫人招魂。此舉違背天道,可世間若是真的有,他願意一試。

夜半無人之時,思念翻湧,心中空蕩,伏案寫字之時偶爾擡頭,手邊唯有一杯清茶,見書房無人,他動作一滯,而後又去翻開另外一本奏折。

君王喜怒不顯,無人知他心中哀思,可正是這種思念,一絲絲地逐漸浸透著他的心,直教他無法忍受。

蘇州街頭,兩人隔著人群遙相相望,除了他們,其他不論是侍衛、裴容、許月圓、或者是那些路過的遊人,無人知曉發生了何事。

慕長安手中的紈扇落地,淚水蒙了眼睛。她想過無數次兩人重逢的情形,可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今日這般模樣。

“娘?”許月圓叫了一聲。

街邊寺廟門口香火味重。

元灼怔怔地站著,三年來,每一日,每一日都為她抄經祈福,得知她死,將她的牌位置於芳華軒內,追封她為皇後,他善待慕家,他善待天下人。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是自己殺戮太過,這業障報到了她身上。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不是他業障的報到了她身上,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他的業障報應。

元灼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沒死,那這些年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麽?

“娘?我們回家吧。”許月圓搖了搖慕長安的手。

“好。”慕長安心裏亂到了極致,袖下的手顫抖著。

轉身的一刹那,手臂被拉住,強大的外力迫使她回去繼續面對。此刻他近在咫尺,慕長安更加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真的是皇帝。

“就這麽走了?”皇帝已經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就這樣而已?她不解釋什麽?

只留下那封信和那半塊玉佩,他當她早就死了!原來還活著,不止活著,還活得好好的,還有......目光移到慕長安身邊的小東西身上,她還生了女兒?!

她敢嫁人生子?她怎麽敢?!

這三年來他身邊一個妃嬪都沒有,他都做好了無子無女孤獨終老的打算,她憑什麽一走了之之後,還過得這麽肆意快活,安享天倫?

“皇上”慕長安輕聲叫他,強忍著眼淚,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怎麽說。

三年了,恍若隔世,成了這相顧無言的局面。

“放開我娘!”許月圓大聲嚷道,只當這人是因為被自己弄臟了衣服,將怒氣撒在慕長安身上。

皇帝冷眼看向煩人的小東西,“你生的?”他問,一字一句。

“不是。”慕長安伸手護住許月圓。

不是?他分明聽見這小東西喊她娘了。元灼蹲下身,指了指慕長安,“她是你娘?”

小月圓抱著慕長的腿躲到她身後,只露出眼睛來看著壞人,弱弱地回道,“是。”

得到了答案,他起身,吩咐侍衛,“帶這兩人回行宮,朕要親自審問。”

許月圓一聽這話,直接嚇哭了,她是不是闖了大禍了。慕長安立即將她抱起,小聲安慰道,“別怕。”

元灼聽得更心煩,“將這個女人帶到朕馬車上來。” 聲音冷若冰霜。侍衛們並不知道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為何會發此大火,立即遵照著將人押上車。

“這個小孩怎麽辦?”侍衛問裴容。君王之怒,不是他們可以承受的。

“與我同乘吧。”裴容抱起大哭的許月圓,他也不知為何皇帝會動怒。

***

輕微搖晃的寬敞車輿之上,皇帝端坐著,擱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雙眼睛緊盯著那個低著頭坐得離他甚遠的女人。

她還活著,可是他現在只想親手掐死她!

慕長安擡起頭,小心地去看皇帝,道“你不要這麽生氣。”

“閉嘴。”從他的聲音聽得出,他在盡力控制住自己。

為什麽離開,為什麽背著他和別人生孩子?太多的問題要問了。可是當年那封信上都說了與君長訣,勿念勿尋。他去問她會不會顯得太過卑微了?

慕長安就這麽坐著,還擔心著小月圓,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了下來。

“你哭什麽?”皇帝問,語氣冷漠,再也沒有當年一絲一毫的溫柔。他都沒有哭,她哭什麽,又有什麽資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