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了十二月,大小節禮不斷,無論王侯之家亦或是平民百姓,都十分忙碌。

魏令宜忙裏偷閑,在花園裏拿著剪子修梅枝,春玉和幾個丫鬟婆子在旁作陪。她頭戴金線梁冠,兩側各插支梅花金簪。一襲素色的披風,胸前有團花玉紐扣。裏面是豎領長襖,下穿馬面裙,腕間戴著一串小葉紫檀佛珠。這樣的打扮與她的年紀不相符,看著像老了幾歲,但她平素不喜熏香,不愛綺繡,若不是撐著侯府主母的門面,珠釵環翠也是能省則省的。

“夫人!”壽康居的管事文娘從長廊下一路小跑著過來。

魏令宜側頭看她:“什麽事慌慌張張的?”

文娘喘了口氣說道:“沈家那邊來人了,說霍家也看上了他們三姑娘,還擡著禮去要人。這件事被老夫人知道了,在屋裏大發雷霆,我們都勸不住。您看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吧。母親那裏不能沒人照看。”魏令宜把剪子放進托盤裏,接過春玉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

文娘應是,退了下去。

上次魏令宜去別院請裴延,裴延倒是看她的面子回來了一趟,但在壽康居呆不到半日又走了。關於納妾的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如今霍家也要那姑娘,魏令宜一時拿不定主意。霍家是太後的母家,為了一個妾得罪他們,實在犯不著。可靖遠侯府剛剛在京城站穩腳跟,這時退讓,好像怕了霍家似的,以後那些捧高踩低的還不各個都來欺負?她剛想差人去別院問問裴延的意思,遠遠看見青峰往這邊過來,心裏還有些詫異。

裴延這麽快就收到消息了?

青峰走到魏令宜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禮,說道:“大夫人,侯爺命小的來傳話,沈家的三姑娘他要定了。若是霍家敢搶人,絕不讓步。”

魏令宜有些難以置信,她怎麽都沒想到,裴延居然會與霍六那個紈絝做意氣之爭。沉默了片刻後,她應道:“知道了。請侯爺放心,事情我會辦妥的。”

“多謝夫人,那小的告退。”青峰往後退了兩步,轉身離去。

春玉對魏令宜說道:“夫人,這是怎麽回事?上次侯爺回來的時候,還沒說什麽,忽然之間就看上那姑娘了?霍家可是太後的母家啊,為了個女人……您得勸勸。”

魏令宜往回走,神態淡然:“侯爺的決定,哪是我能更改的?你趕緊去打聽霍家那邊送了多少禮,咱們再添些送過去。另外,將那尊玉觀音拿出來,我明日親自去一趟霍家。禮數周全些,不至於鬧得太難看。”

春玉驚到:“夫人,那觀音可是整塊羊脂玉打造的,世間罕見,還是老夫人給您的陪嫁!前些年日子再難,您都舍不得拿出來,怎麽能夠輕易送人!”

“禮不重,霍夫人肯罷休嗎?你聽我的話便是。”

“夫人……”春玉不想去,耷拉著臉站在原地。

魏令宜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再道了聲“快去”,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那邊青峰疾走出府,生怕被什麽人撞見一樣。侯府側門外的馬車上,昆侖坐在駕馬的位置,騰出一邊給他。他跳上去,回頭對馬車裏的人說:“爺,話已經傳給大夫人了。”

車簾的一角掀開,裴延露出半邊身子,快速地打了幾個手勢。

青峰疑惑道:“您讓我明天去霍家外面攔春玉,用上回宮裏賞賜的翡翠佛珠,換下大夫人要送給霍夫人的玉觀音?不對啊,您怎麽知道的?”

昆侖一邊駕馬一邊說:“笨蛋。”

青峰掄起拳頭,作勢要打他。這蠻子漢語說得不流利,罵人的話倒學了不少。他轉念一想,其實也不難猜。霍夫人是個信佛的,聽說她在大夫人面前提過好幾次,想看那尊玉觀音。這回為了侯爺的事,大夫人肯定要忍痛割愛。大夫人為這個家,向來盡心盡力,自然沒什麽舍不得的。

“爺,您本來也沒打算納妾,怎麽非要跟霍家對著幹?太後有多寵這個內侄您又不是不知道,萬一他跑到太後面前告狀,她老人家記恨您怎麽辦?”

裴延仰頭靠在馬車壁上,手中拿著一沓紙。那紙多被揉皺了,上面畫著三三兩兩的梅花,或者寫著關於梅花的詩。

這些紙是青峰讓人從沈家弄出來的,說是三姑娘房裏不要的。青峰本來覺得是一堆廢紙,順手要扔,恰好被裴延看見。一個沒落商戶出身的姑娘,竟然喜歡品性高潔的梅花,甚至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有點意思。

“香中有別韻,清極不知寒。”他無聲地念了一遍。紙頁間殘留的那點點說不清是什麽味道的余香,似乎飄進了他的鼻子裏。

他也很想知道,宮裏會是什麽反應。

*

大內的明德宮與長信宮只隔著一座副殿,原本是皇帝的寢宮。但今上勵精圖治,忙於政事,幾乎都宿在前廷。偶爾來內廷臨幸妃子,也是不過夜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