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去往人界陽虛山的途中, 帝軒一邊催雲, 一邊觀察身旁之人的神色。

聽得帝溪指認楠艾是女娃,他都驚愕難信,女娃到底離世了二十萬年, 突然來個轉世, 如何能淡然接受?更何況是一向珍視女娃的拂墨。

可他自從巫山出來, 便一直面無表情, 如何也揣度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麽。

是驚喜?亦或驚嚇更多?

畢竟曾經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如今卻成了放在心尖上的妻子, 這個角色轉變得忒不可思議, 怎麽也該在拂墨心中激起千層巨浪才是。可他卻一副閑然淡定得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樣, 更讓人疑惑了。

最終帝軒受不住他這沉默的樣子,出聲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老祖淡淡側睨他一眼, 不解地反問:“想什麽?”

帝軒一口老血堵在喉嚨, 他這是故意逃避吧!“你可別同我裝得不以為意, 楠艾是女娃的事,你此時此刻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老祖仍是未有表情:“帝溪如今的話,你覺得能信幾分?”

這話倒是把帝軒問住了,莫說拂墨對帝溪已徹底不信任,饒是他,在得知帝溪竟瞞著他們對楠艾擅自使用浮夢術後,也會對她的話再三斟酌,信不得十分。

可女娃轉世之事甚大,帝溪當真為了讓拂墨對楠艾的感情心生退意, 甚至要他自覺難堪不齒,而撒下這彌天大謊嗎?

帝軒滿腦子的疑問,一時接不上話來。

老祖道:“當初我問過帝溪,是否有看到楠艾被封存的記憶,她的回答是:場景模糊,轉變迅速,看不清晰,急著將楠艾帶出夢境便作罷。如今卻又出爾反爾說她看到了,正因為只有她窺見到了楠艾前世的記憶,事實究竟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如何言說皆憑她一張嘴,興許她下次又換了個說法呢?”

帝軒琢磨些許,略疑思地搖搖頭,不置可否道:“就算小溪是撒謊,又為何偏偏要將楠艾前世扯上女娃?暫且不論楠艾是不是女娃,你不懷疑小溪應當是看到了什麽,且那記憶與女娃有關,才會說出楠艾是女娃的話嗎?”

老祖視線落在前方縹緲雲霧中若隱若現的陽虛山,他靜默稍刻,話語透著堅決:“如何我都不會再信她的話,至於楠艾前世的真實身份,我自會去確認。”

帝軒見他已有打算,便未再多言。

少刻,抵達陽虛山山峰,兩人收雲斂霧落在崖邊。

在進入結界前,帝軒還是忍不住,含蓄地問:“拂墨......你難道這一路真沒思量過楠艾或許是女娃的事嗎?如果此事為真,你......”

後邊的話他不知如何往下說,但帝軒知道他聽得明白。

老祖豈會不懂這後半節的問話,只淡淡反問他:“前世和今生一定要有牽扯嗎?我不如同你打個比方,倘若你今生所愛的女子,前世是個男子亦或是異類,你便不敢再愛她了?如若這會影響你對彼此感情的看法,甚至重新審視,心生顧慮,便說明這份感情還不夠珍貴,輕易便動搖。凡人魂魄更是轉世輪回無數次,難不成每次都得去閻王那查驗前世為何?”

帝軒愣頭思量這番話,隨即幡然領悟,拍他肩頭笑得爽真:“你這一席話真正是醍醐灌頂啊!虧我活了幾十萬年,連這不成問題的事還得擔心你過不去心裏的坎兒,卻不想是我活倒退了,看不透徹。你不愧比我多活了些年月,真知灼見,敬佩敬佩!”

老祖一邊施法幻出金烏之瞳,一邊毫不客氣地指出:“我誠然覺得你某些方面心智不全,不然那位小河神早就與你雙宿雙飛,也不至於丟個娃給你便嚇得跑沒了影。”

帝軒捂著胸口,被他這一針見血的話戳得生疼,真是哪壺不開非提哪壺!

他牙癢癢地瞪了老祖一眼,暗暗哀怨:我好歹還有個娃在身邊,小心楠艾哪天被你氣得帶著娃一起跑,你就哭吧。

***

穿過結界後,本要徑直飛往前方山頭石屋的老祖,忽聞下方一陣悅耳如鈴的熟悉笑音。

他低頭望去——

山谷一處果園歡聲笑語不斷,滿園的枇杷樹上結滿了金黃飽滿的枇杷,好似墜著滿樹的金燈籠般。

女巫族個個頂著驕陽,手端竹籃,興高采烈地在樹上摘果子。小孩兒們就在下方開心地接著墜落的枇杷,剝開就吃。

楠艾也興致高昂地挎了個籃子,站在一棵枇杷樹上,仔細挑選著。

“艾姐姐,要選這樣的,橙黃橙黃才最好。你手上那個尾處還泛著青,還未完全成熟,口感澀,不大甜。”

楠艾下方,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少年,手裏正高高舉著一個近乎橙紅的熟枇杷給她瞧。

楠艾扭頭看了看,笑著點頭:“好嘞!”

老祖帶楠艾來時,正直初春二月,因天界與人界時空有差,這一去一回,人界已五月中旬入了夏,山裏枇杷正是蒂落果熟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