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高空, 一團黑霧風馳電掣般極速飛行, 速度快到周圍結界與空氣摩擦出刺耳尖銳的破風之音。

老祖端坐在霧上,懷中抱著方才醒來不久又再次陷入昏睡的楠艾。

自從歸墟出來,她便如此醒了又睡, 睡了又醒, 昏昏沉沉的模樣。醒來時, 她神情透著迷茫和幾分痛色。就連現在睡著, 眉頭也是皺著, 似乎正坐噩夢。

許是如她所言那般, 她正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記憶丟失。每醒來一次, 某些記憶便會消失, 她眼中的迷茫也正因如此。

他甚至悸怕,她下次醒來, 會不會連他是誰都給忘記了?

因為她方才睜眼看他時, 眼神滿是不確信, 像是奇怪地打量他,卻什麽也沒說。她定然也在拼命護住那些岌岌消散的記憶,才會顯露痛苦的神色。

當真令他揪心不已!

而想到楠艾遭遇的這等狀況,興許從一千多年前就已發生,更是心疼萬分,胸間怒意難遏。

而對於楠艾的種種反常跡象,他不是沒有察覺過。

一千多年前,他初次覺察端倪,便是帶楠艾從巫山回歸墟之時。在巫山那夜, 她分明是有話要說,回來後卻忘個徹底,好似這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楠艾記性當不會如此差,當時他雖有疑惑,卻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她的心思,或許她要說的話的確無足輕重,所以給忘了。而她毫不在意的樣子令他多少有些氣,這事就不了了之。

而她後來喜歡上了昱瑯,此事雖說突然,可感情本就有一見傾心,他心有不甘,卻也不會隨意評斷和否定她的感情。

真正令他對楠艾的感情和舉止開始產生了懷疑,得追溯到他初次前往月老的結緣殿。

楠艾的姻緣線本是與他的姻緣線纏合,卻不知何故突然崩裂。按照月老所判斷,他們二人的姻緣線是結上了不久就崩斷的。

更為詭異的是,楠艾的姻緣線,在崩斷後竟還依依不舍地纏繞他手指,定是想與他的紅線再度纏合。

月老說:人可以說謊,但姻緣線絕不會說謊。姻緣線反應的便是當事人真正的情緣所在,是其潛意識的感情。

月老能道明事實,卻也尋不出緣由,且此事已窺得先機,月老便讓他莫要輕易幹涉,唯恐壞了他們真正的姻緣。

從結緣殿回到歸墟,他便沉思良久,反復琢磨這個事。

如若他們之前已結緣,便能確定楠艾對他有意,從崩斷的姻緣線復又纏上他手指可證明。

巫山那夜,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眼裏的羞澀不做假,她向來有心思就難隱藏。何況,她曾說夢到過在海棠樹下親他,種種跡象,無不證實,楠艾的確對他生了情,動了心。

可一切還未來得及發生,戛然而止。

他們之間的姻緣線斷裂,她轉而喜歡上了昱瑯,對他再無半分男女之情。表面看來,倒像是她移情別戀。可他了解楠艾的性子,雖是大大咧咧,有時沒心沒肺,卻不是無心亂情之人。正因如此,他更不認為她會朝三暮四。

可楠艾的感情突然生變,又是為何?

這個問題他百思難解。總感覺是不是忽略了什麽,將謎團堵在某個節點,卻無從知曉,理不出頭緒。

尤其月老叮囑他順其自然,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實屬無奈,最終暗下結論:興許她對他只初生了萌芽,並未看清明,實則沒有喜歡過他,所以那姻緣線才斷了。

著然是個勉強又漏洞百出的解釋......

時至今日,幻術二字,填補了謎團中的空缺,將所有疑問串接起來。

他推斷,楠艾應當在巫山那夜便中了幻術,而那晚,他離開房間,只有帝溪找過楠艾。他再見楠艾,已是次日清晨。

那日,楠艾忘記了前一晚說過的話。而從那日起,她的記憶就斷續出現了問題,甚至她當初說過一度忘記對他的承諾,如今想來,她並不是為自己要去天庭而尋的借口。

他未曾懷疑過帝溪對楠艾的神識做了手腳,是因他覺得縱然她再任性妄為,也斷不會用此卑劣手段對付楠艾,尤其在他眼皮下。卻沒想她竟用幻術將其記憶抹去!

倘若真是帝溪所為,她的幻術又豈是簡簡單單消除記憶。若他所料無誤,楠艾喜歡上昱瑯,也定與這幻術有關!

他尚不知曉帝溪對楠艾究竟還做了什麽無法預料的事。但能確定的一點,帝溪欲強行拆斷他們的感情,那根崩斷的姻緣線,便是結果。

此次去往女巫族隱世之所,解開疑團後,他便饒不得帝溪,即使帝軒也阻攔不了!

***

人界——陽虛山。

老祖抱著楠艾,於峰崖之上斂霧落地。

垂眸眺望崖下靄靄白霧,茫茫無際,窺不見其中究竟。這正是通往女巫族的入口,也是伏魅當初拼盡最後的神力,為保女巫一族而施展的幻元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