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沈園, 沈宴之。

霍珩的眼睛警惕地眯著, 他輕笑了一聲,漆眸微冷,轉過了面, 仿佛對此人不屑一顧。

滄州馬場上結下的梁子, 霍珩直記到如今, 花眠對此也就微微失笑, 手心順著他的背脊, 頭倚入他胸膛。

這會兒好多了, 惡心不適感也在逐漸地退去,只是人卻很困倦了,“霍郎, 吃完了酒就回吧, 我一點也想見到故人,寒暄兩句都嫌麻煩。”

不但麻煩,更是沒有那個必要了。

如今沈宴之是抱得美人歸,更是隨著他的嶽丈家,舉家搬來了西京,求仁得仁,無有不滿了。這一切都是她出力相幫了的。既然如此, 彼此當年那點兒說不上什麽情分的情分,就此斷了也好,花眠深知自己夫君的小氣,其實霍珩是個大度之人, 對敵人有時亦能原諒,但在沈宴之的事上他過不去,花眠也不想他有任何的不痛快。

沈宴之聽到夫人如鶯語般的嬌笑聲,回頭,一道身影從重重樹影之中走出。

她一身華冠麗服,不輸西京貴婦的雍容貴介,樹影覆在睫羽上,於白膩的臉面上篩下道道陰翳,她走了出來,目光閃閃,尤帶笑容地盯著自己。

“夫君,你在看什麽?”

她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不知為何,沈宴之竟感到一陣莫名地心虛,後背微微發涼。

但他的神色仍然鎮定,“綿綿。”

阮氏看了他一眼,目光越過他的肩,卻瞥見,那遠遠地挨靠著霍珩而坐的美艷婦人。

她們那樣好,甜蜜得難解難分,那個名聲大噪的小將軍,將身旁乖巧的婦人視若珍寶般,不時地便偷偷吻她的青絲和面頰,兩人小聲地說著話,筵席之上,無數貴人低聲私語,勸酒助興之聲不絕於耳,仿佛誰也不曾留意到他們浸在自己的天地裏頭。

阮氏的面孔倏地黯了下來,她別過臉,待對上沈宴之的目光時,她又溫柔笑了起來,拉住了他的右掌,“夫君,我聽說,霍將軍的夫人是你我的大恩人,正是有她的助力,你我才得以成婚。如今來了西京十幾日了,還沒有拜訪過霍夫人,實在失禮,不如就趁此機會,你我一道去向她敬酒以示謝意,你看如何?”

阮氏肚量小,以往,沈宴之凡提及花眠半個字,她都依依不饒好半天,非要他哄好,如今竟仿佛轉了性一般,沈宴之非但沒覺著慶幸,反而感到詭異。

“不必了。”沈宴之頓了頓,他攜著夫人之手,要與她往牡丹後園而去,卻被阮氏掙脫,沈宴之目光凝住,他沉著嗓音低聲道,“綿綿,聽話。霍將軍不是你我這樣身份的人能夠高攀的。”

阮氏咬住了嘴唇,眼中蒙著一層水光。

“以前是,如今大家都在這園中,我與他們說兩句話怎了?都是沈家的客人,你沒見麽,方才還有貴女邀我玩樗蒲,我不過是不會罷了。”

沈宴之嘆了口氣,“正因為你不會,你與他們便不是一路人,綿綿,聽話。”

見阮氏固執,仍是不理,他暗惱地將令人尷尬的真相在她面前一句戳破:“你以為沈家做東就能邀這麽多的王孫貴女來麽,誰不是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我只是沈家一個遠房的窮酸親戚罷了,能混入此間已是不易,若非如此,今日嶽父為何沒有資格前來?我們這樣的人,能搬來長安,有個落腳之處,已是居大不易,莫再有非分之想。”

阮氏聽了太多“心比天高”“非分之想”的話,實在膩煩,如今見了花眠可以嬌羞可人,得到那般偉岸丈夫的疼愛,而自己一意孤行要嫁的這個,卻連個入個沈園,都要遭人白眼屑笑。

她是愛沈宴之的,否則當初也不會相中那麽個沒什麽家底的窮酸男人,可真是魚蝦戲於淺灘,不知天高地厚,來了西京才知,何為洞外天地,何為顯耀榮華,再與那些貴女們相比,她縱然是滿身羅綺,遍頭珠翠,也依舊掩飾不住那股惡臭撲鼻的銅臭。

阮氏咬著嘴唇,望著自己千挑萬選,最後選中的夫婿。

她都快分不清,夜晚羅帷之中,他與自己瘋狂歡好之時,嘴裏一聲聲喚著的“綿綿”,到底是誰了!

正如眼下,他待自己不可謂不好,遷就迂回,語調溫潤,笑容裏透著溫暖清雋。

但她若不來,又怎會注意到,在他獨自於此,望著席上貴人們觥籌往來時,目光始終不離那美得似朵牡丹困在夫君懷中撒嬌弄癡的另一個“眠眠”。

阮氏的唇肉都快要咬破了,她的水中沁出了一層水汽,猛地背過了身。

“你不好,一點都不好,我跟爹爹說去。”

沈宴之的老泰山是個暴脾氣,最是疼愛阮綿,大婚那日便讓他立下毒誓,這一生若敢辜負阮綿,便讓他受萬箭穿心而死。

每回夫妻之間吵架,阮氏總甩下這麽一句,讓她父親為她出頭教訓沈宴之。漸漸地,不論大吵,偶爾一兩句說得不那麽中聽了,她也要回家告狀,沈宴之是入贅,在阮家處處受到白眼,如今更是被妻子如此日日恐嚇威逼,心也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