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劉灩君面露驚訝之色, 但隨即看到了被霍珩放在腳邊的那瓶藥。

驚訝之後, 她慢慢地想到,花眠這婦人不事舅姑,狂傲無端, 沒有想到她竟還有腿傷。

“這是怎麽了?”

霍珩道:“是以前受過的傷, 沒處理好, 成了舊患, 但母親不必擔心, 只是小傷罷了。”

在嘉寧長公主面前, 提不得“青樓”二字,母親本就因這事輕賤花眠,若時時在她面前提起, 愈發讓她覺得顏面無存, 恐怕更要遷怒了。

他將掌心最後的一點藥擦在花眠的小腿近踝骨處,緩慢揉開、推拿。等藥上好,才替她放下裙擺,起身朝母親行禮。

劉灩君細細一想,這婦人竟有腿傷,霍珩不肯明言,但她自己怎麽也能想到, 花眠無論是從前做貴女的時候,還是後來在傅君集府中為婢,都如魚得水,怎麽會有腿腳受了傷, 卻沒有處理妥善的情況?這腿傷必定是她在青樓那時候,因也這般鼻孔朝天地看人,教老鴇子下了狠心教訓留下的。

依大魏律,女子入娼籍,當黥頸後。說不準花眠的頸後便有著象征青樓娼女的圖紋。

劉灩君看了幾眼花眠,目中忽然露出極端的鄙夷之色。

仿佛再與花眠同處一室都要遭到玷辱,她轉身道:“柏離,扶我出去!”

她皺著眉頭,讓柏離攙扶出門。

柏離小心翼翼服侍著劉灩君,直至走入木石回廊之中,劉灩君蹙眉說道:“這婦人淪落風塵這點,我就始終不喜歡,何況我也不知,她還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傲慢無禮,你也見了,我入門到出來,她可半句話都沒同我說過,連句問安都沒有!”

說著,劉灩君望向了柏離,她只顧沉默,見了霍珩也一直無話,劉灩君嘆口氣又道:“你這孩子性子沉靜,霍珩從前同我說他喜歡你這樣性子的姑娘。可太過安靜了,你不同她說話,又怎麽能讓他留意你?”

柏離面露紅暈,羞得垂了螓首,險些便要低著頭跑走了。“姑姑,我不敢。”

劉灩君細思了片刻,忽道:“玉兒酒量好,不過,酒品奇差。這點我要好好想想。”

柏離不解其意,茫然地擡起了頭,過後便是滿臉紅雲,“姑姑……”

見她對男女之事始終有些木訥,劉灩君也禁不住嘆了口氣,“走罷。”

她自己拿一輩子的悲劇讓自己明白了,對男人不能逼得太緊。她只是沒想到,霍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便將花眠接到了湖心小築來,這塊被譽為“瀛洲島”的澄湖小築,如世外仙山,如今讓一個風塵女子糟蹋得幹幹凈凈,她真是瞧了那花眠便渾身不對,也顧不得許多了。

霍珩目送母親出了寢房,回過了頭,花眠仿佛累了,早已倒在了褥子裏。

他走了過去,“怎麽一句話都不說?”

花眠懶懶地靠在床邊,半眯著眼,望著他道:“多說多錯。你也看見了的,我即便不說話,婆母也是如此厭棄於我。若是不留神說錯了,那就更糟糕了。”

見霍珩只沉默不說話,花眠輕哼了一聲,“我方才一直在看著那個柏離小娘子,你沒注意,你給我上藥,她目光時常飄到你身上去,不過只是看了幾眼,我都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對你有意。”

霍珩看了她一眼,“你盡早睡吧。”

花眠比劃了個手勢,將鞋襪脫了,往裏挪了個身位,拉上了棉被。

湖上有風,初秋氣候微涼時,常遣送一波涼意入亭榭之中,風中隱隱雜有岸芷汀蘭草木香氣,濕漉漉的。

霍珩果真搬了一床被子橫在了兩人中間,將被子折出脊,高聳著,幾乎看不見對方的臉。他才稍稍放心。

豈知第二日醒來,花眠的一條腿卻搭在自己身上,柔軟的手臂也緊掐著他的肩。

霍珩震驚之後,惱羞成怒地將她掀開,趁著天不亮便出了門。

一直到在湖畔的一片梅林之中練了幾套劍法,初日才悠悠升上樹梢,湖面上乳白的濃霧才散去。他走回水榭,卻望見花眠正與柏離在八角亭中說著話,兩人靠著水邊圍欄,衣袂飄飛。

柏離煮了蓮子羹,正要請花眠品嘗,花眠笑納了,嘗著碗中的湯羹,但覺清甜,又笑問道:“這時辰了,婆母還沒有起麽?”

柏離垂目,“長公主昨日聽太後一席話,身上便有些不舒服了,昨兒回來之後便一直嗜睡,好容易醒了會,回了屋便又睡著了,直至這個時辰了也沒有醒。姐姐若要請安,容後我與你同去。”

花眠嘗著碗中的蓮子羹,輕笑,“你不要瞧我身世坎坷顛簸,我昨日才問過這邊的下人了,柏小娘子長我數月,這聲‘姐姐’真擔不起。如今你在舍下做客,喚我夫人最為妥當。”柏離臉色微白,花眠又咬了一粒蓮子,這粒忘了除蓮心了,舌尖泛起苦味,花眠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去,又道:“不過,你既然與婆母有著這樣的交情,我們也不必太見外,你喚我甚麽,都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