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翌日一早,花眠帶著人將東西都搬上了馬車,連同霍珩身下墊的那條毛毯都被她抽出,疊好了鎖入了箱中。

霍珩是被凍醒的,一睜開眼,入耳的便是帳外女人吩咐說話的聲音,他茫然地愣了片刻,才想起今日是歸城的日子了,他翻身坐起,將鞋履套在腳上正要外出。

花眠已端著一盆熱水入內,霍珩望著她靜了片刻,那盆水到了腳下,她從水中撈出雪白的毛巾,擰幹,替他擦拭臉龐。

霍珩像個木娃娃任由她擺弄,心裏不太自在,“我……昨夜裏說了甚麽?”

花眠輕輕笑道:“沒說什麽,將軍昨夜裏喝醉了,手掌也被割傷了,回來便睡了,什麽都沒說。”

霍珩擡起手,看了眼被包紮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右手,又默了片刻。

“多謝。”

花眠將毛巾取下,疑惑地睇著他,“霍郎,你怎麽同我說這個,我們之間才不需說這個呢。我知道你昨晚心情不好,怕你睡不踏實,沒喚你,只是替你擦了臉,現在時辰還早,你沐浴了我們再出發吧。”

霍珩看了她一眼,飛快地扭過頭,“你出去。”

“嗯。”

乖巧的小妻子活潑地走了出去,霍珩在床邊坐了許久。

他現在竟然能好言好語地同花眠說這些話,這在一個月以前還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霍珩坐在床邊打了個哈欠,伸臂將一旁落在地上的外裳拾起,起身去打水。

水井邊,霍珩拎了滿滿一桶水上來,身後便圍了不少人,昨夜裏那碗踐行酒沒喝夠一般,昔日鐵骨錚錚的同袍個個紅透了雙眼,霍珩見狀果然臉色不愉,“哭甚麽?”

說著他拎著水要回帳篷,身後的少年們紛紛追了上來,依依不舍地跟在身後。

“將軍!”

“將軍你當真不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說話都帶了哭音了,霍珩拎著水頓住,不知不覺地自己胸口也湧出來一股艱澀之意,他緊緊皺了眉,轉身朝他們比了一個手勢,是揚威營下發號進攻的手勢。他們怔怔地望著。

“霍珩無此幸運,日後不再是你們的將軍。你們還會有新的將軍過來,我會向陛下奏請,調任最勇武、作戰經驗最老道的都尉來訓練你們。都給我好好兒地練,不然日後丟了我的臉,我還會回來的!”

他轉身將一掌托起木桶的底,將水拎了起來走了。身後的人再不舍,也終究不能再追出一步。

*

晌午過後,六月驕陽變得無比毒辣,炙烤著雍州大地。

新栽下去的秧苗還沒有露出頭來,滿田都是糞便的氣息。

耿六帶著人將霍珩他們送入甘州城,一直到城門口才分道揚鑣。

皇帝命人傳了口信來,要讓霍珩回長安,霍珩一走,最初跟著霍珩的子弟兵,如陸規河、班昌燁等人也便在西陲待不下去了,紛紛收拾了行囊要回長安。大魏重武,他們都在軍中供職,雖然官位不高,但回長安也足夠吃穿不愁了,打了兩年仗,人到弱冠還是光棍一條,是時候學著霍將軍娶個賢惠嬌妻回家,日日享閨房之樂了。

僅有的一輛馬車被填滿了貨物,無法坐人,花眠只得與霍珩共騎,甘州城門分道後,霍珩命人在城中又雇了一輛馬車,讓花眠與棟蘭上車。

花眠腿腳不好,傷勢不愈,霍珩遵醫囑不準她跟著自己長途跋涉,寧可多耽誤一些時日,如遊山踏水般,慢騰騰地朝長安去。

這一走便是一個多月。

夜裏下人搭帳篷,霍珩將馬車的韁繩系在樹幹上,自己靠著馬車休憩。

七月底趕上一場暴雨,帳篷被摧毀了一頂,不夠用了,花眠聽著暴動的雷鳴,忽然一陣白光掣過,如將漆黑的夜幕一刀劈成了兩半,棟蘭嚇了一跳,直往花眠懷裏縮去。

馬車蓬蓋上玉珠暴跳,發出持續不斷的巨響,花眠安撫著,手掌撫摩著她的頭頂,耳中又是一陣炸雷響起。

她的心隨之一跳,忙推開了車門,一股攜著暴雨的疾風猛撲了過來,花眠身上幹凈的絹衣瞬時便濕透了,棟蘭忙將傘遞到花眠手中,她撐開傘骨,跳下了車。

霍珩正在幫人修理帳篷,風雨太大了,他的身上全是泥漿,身後立著陸規河等人,霍珩一邊往地上插著木樁子,一邊催促他們快些進帳篷裏去,“進去!”

“將軍!”

固執的不肯留將軍一人淋雨的陸規河,讓霍珩額頭直暴起青筋來,吼道:“進去,將帳篷前右腳壓實了,我才好釘樁子,你們是死的麽,聽不懂我的話?”

於是陸規河與班昌燁只得鉆進帳中去,依照霍珩所言,將帳篷一角用石頭壓住。風雨太大,這石頭只有一拳大,壓不實,霍珩只有用木樁子紮著帳篷,再用石頭將削尖的木樁釘入泥裏。他的背後都被冷雨澆透了,渾身的水,汗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內裏火燙,背部冰涼。沿著鼻梁淌下大滴大滴的水珠,砸落在水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