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求見

文德殿中百官狐疑驚駭,偏偏又無人敢直言發問,即便是方才出言當面彈劾的那一名新進禦史,見此形狀也不免有些懵然。

然則他只是一愣,很快為之狂喜。

禦史彈劾不惜身,固然也有為朝為國的想法,可私心裏更多的是求名。

今次因為自己一言,整個政事堂都為之避讓,怕是不用等到下朝,自家名字已經能在京城的士人圈子裏傳遍,再過幾日,當真要天下聞名了!

他咽了口唾沫,繼而大聲道:“敢問諸位相公,四月十二那日朝會之後,可有誰人有幸曾經得見太子?!”

這話說完,半晌都無人回應,殿中一片寂靜,他覺得十分不對勁,轉頭一看,無論左右、前後,人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有人面色嘲諷,有人卻是一副“終於來了”的釋然,更有人面露憐憫之色,連簡單的掩飾都懶得做,好似他已經是個死人,絲毫不用在意。

周承佑一病不起已經多日,上回借著太後壽辰,他現身了盞茶功夫,算是給文武百官安了安心,可自翔慶舉旗造反以來,就再也不見蹤影。

儲君是為一國之要,如此情形,難道滿朝官員,竟無一人發覺?

只是人人皆知天子不妥,均做觀望罷了。

石啟賢立在左邊的隊列當中,見得殿中情形,手心裏終於滲出了黏黏的汗液。

被這樣一個不懂事的愣頭青將遮羞布掀開,著實有些諷刺。

然而政事堂中無人主持,個個避讓一邊,他在其中資歷最淺,倒還有話說,其余那些個數十年的持重老臣,明明都一只腳踏進棺材了,還如此怕死,倒是叫人看著好笑。

只是朝中如此動蕩,不知宮中那一位又會作何反應。

石啟賢雖然是天子一力簡拔,可看著如今勢態,著實也不願助紂為虐。

一個是病體纏繞,寵信僧道之流垂垂老者,平日裏刻恩寡義,一個是身體康健的盛年太子,一慣寬厚仁義,如何做選,還用想嗎?

自然要保太子而舍天子。

今日堂中之勢,表面上是政事堂的官員們都被一介黃毛禦史逼得人人避位,實際上,卻是多日見不到太子,不知後宮情況的眾人對於天子周弘殷的表態。

——太子究竟如何了?

國不可一日無儲君,否則社稷不穩。

是死是活,總得把人拉出來溜溜。

***

文德殿中發生的事情,很快被傳入了後宮之中。

守在福寧宮外的黃門官聽得消息,也知道厲害,卻半點不敢相讓,只好攔著門道:“陛下尚在殿中,早前囑咐了不能擅入……”

來人急得團團轉,又不敢敲門,又不住轉頭去看文德殿的方向,一邊拿手擦著滿頭的汗,道:“都知大恩,行行好,前頭文武百官可全數在候著……”

那黃門官皺眉道:“便是董中丞不能主持,政事堂中個個也跟著避位,難道沒有一個禮官出來說話嗎?叫人先行散朝,總歸不難罷?”

來人急道:“禮官已經叫過好幾回,只是人人不肯散朝,俱要宰輔醫官一並入宮,給天子、太子診脈,確定沒有問題才肯走,可以責罰一人,難道要責罰一朝?便是責罰,也當……”

他話沒有說全,守門的黃門官卻是聽懂了。

此事罷了,或會罰俸,或會發貶,甚至也許有人會被免官,然而無論是怎麽罰,都不是區區兩個左右立著的禮官能決定的,必要天子才能拍板。

此刻百官盡皆立於文德殿中,群聚不退,說一句難聽的,已是呈逼迫之勢,非得有天子、太子出面,才能彈壓一二,其余人便是把嗓子喊破,最多也就是給聽個響而已。

他想了想,卻是咬了咬牙,道:“那也得等著!”

一面說完,卻是忍不住偷偷轉頭瞥了一眼後頭的宮殿。

宮中知道實情的人並不少,他在福寧宮中伺候,自然不會不曉得莫說太子,便是皇後也已然被軟禁,沒有天子放話,誰人敢去請。

而陛下正在房中打坐,釋派坐禪,若是一不小心,弄出個走火入魔來,不但自家要被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便是九族也要給株連了。

文德殿中百官要站,那就隨他們站吧!比起這些個富貴官人的性命,當然還是天子同他自己的性命更為要緊!

***

周弘殷氣走周身三十六周天,感受到肺腑之中暖意散於頭腳,許久之後,才緩緩轉醒過來,轉頭去看漏刻,居然已經坐了整整一日。

他站起身來繞出屏風,踏出內殿,果然見得窗戶外頭已然灰蒙蒙的,竟是今天太陽為烏雲所遮,天空早早就黑了。

一整天滴水未進,粒米未入,周弘殷居然不覺得餓,反而因為自食口中發甜的津液,腹中還有些飽足感,只是在內殿坐了太久,身上發熱,便打了鈴,吩咐來人道:“去將殿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