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差遣

上峰看上了自己手下,以常理度之,誰人會拒絕?

遇得那醒目殷勤些的,說不得立時就將人塞進箱子裏,上頭還要裝點些綢緞鮮花,立時就送得過去。

然則左久廉卻大違尋常。

他面露踟躕之色,過了好幾息,只是嘴巴張合,還是沒有出聲。

石啟賢失笑道:“怎的,怕我搶你的人不成?”

左久廉這才道:“按理參政看上了此人,實在是他的福氣,我能調教出這樣一個叫參政入眼的,也是運道,然則他乃是自下頭州縣來的吏轉官,正在釀酒坊中管事,眼下正是要緊時候,倉促調離,倒不是尋不到合適的人手接替,只是……”

他雖然沒有把話說明,其中未盡之意還是隱隱透露出來了。

——不是舍不得,現在司酒監忙得很,釀酒坊更是重中之重,你是要文書官,還是要我去籌措銀錢?

說到此處,他又補了一句,道:“這文章也不是一人所為,眾人或添或補,乃是齊心協力之作,不妨等此事了結,一同喊了過來,叫參政考校一番,再從中選拔好的。”

左久廉腦子清醒得很,要是此時把裴繼安讓了過來,誰知他會怎麽說。

文書官雖然官品低微,也沒什麽權利,但是幾乎日日都石啟賢在一起,一旦對方說漏嘴了,自家這一番辛苦,豈不是白做工?

倒不如將此事拖得一拖,石啟賢手頭缺人,不可能空耗著,一朝參政,哪裏尋不出一個合適的手下?拖得過去,用不得多久就能把今日事忘了,等到籌銀之事了結,更不可能還記得。

便是當真記得,司酒監中多的是正經科舉出身,同場考校,難道會全數都被一個吏員轉官的壓了?

石啟賢不是那等固執己見的,雖然有些失望,因知道釀酒坊要緊,也沒有強行討要,便道:“也是,如此能幹,當是釀酒坊得用的,還是罷了。”語畢,還未待左久廉有什麽反應,就把那折子推了過來,指著其中圈出來的幾處地方問道,“這個數是怎麽算出來的,口徑從何得來?”

又道:“我記得前朝時蜀地釀酒以‘瓶’論,京畿釀酒以‘壇’論,定州釀酒以‘缸’論,度量並不相同,這其中計算怎麽全是以‘壇’論?”

左久廉都沒來得及松口氣,聽得這一句問話,刹那間又是一緊,連忙挨得過去仔細看了,果然問的乃是後頭附上後續弊端數目計算之法。

他早間看的時候,也仔細跟著計算過一回,並未發現什麽問題,哪裏曉得石啟賢會問得如此細致,一時之間,當真說不清楚,哪裏敢搭腔,只好支支吾吾一回。

石啟賢為人並不強勢,卻也不容易被敷衍。

他本來就知“隔槽法”,也對前朝酒稅之法頗為了解,拿著折子,復又問了有關計算之法的好幾個問題,左久廉五個裏頭答了四個,當中除卻兩個勉強過關,其余都不盡如人意。

石啟賢皺眉道:“這是誰人算的?叫得過來,我有話問他。”

***

石啟賢在此處查問酒稅之事,兩街之隔,京都府衙的公廳之中,太子周承佑也在問著酒水之事。

周承順坐在邊上,半垂著頭,手裏還端著茶盞,也不喝,也不放下,只不住拿杯蓋撇著上頭不存在的浮沫。

周承佑見弟弟一個字也不說,本來還在訓話,此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問道:“你究竟是怎的想的?”

他語氣都重了幾分,道:“從前我也不追究了,你看這兩年,你都鬧的什麽事!上回郭保吉上折說京中盜印,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你那府裏長史頭上,連奏疏、中宮批示都敢動手,才過去多久,眼下又去動釀酒坊——好歹也是個皇子,你就這般缺錢?!”

周承順聽憑他訓話,只唯唯諾諾,並不敢辯駁。

周承佑見他又做出這樣一張臉,認錯最快,從來不改,只覺得頭疼不已,又道:“你連南營的兵將都敢動,當外頭人都是瞎的嗎?!父皇雖是病了,又沒傻,數百人半夜在釀酒坊進進出出,怎麽可能將人全數瞞住!他眼下是不管你,一旦……”

他說其余事情的時候,周承順盡皆任由他說,可說到周弘殷,周承順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道:“他能怎麽管我?把我貶去瓊州?還是同從前一樣,拿鞭子打我一頓?”

他的語氣戾氣十足,話一出口,很快就意識到不對,馬上變了一張臉,低眉順眼地道:“我知道錯了,往後不會再犯,二哥是曉得我的,平日裏只敢鬧點小事,從來不闖大禍,今次也是那釀酒坊裏頭忽然查庫,本來想著是最後一回,以後盡皆改了……”

周承佑哪裏不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然則畢竟親生弟弟,罵了不改,實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將其抓著教訓了半日,最後道:“你都這個歲數了,平日裏見天在外邊胡混,甚事不做的,見得那些個混子湊上來也給他們帶著,難道不識得香的還是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