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種瓜吃瓜

左久廉著令秦思蓬查點庫賬,為了避嫌,裴繼安十分識趣地避讓開去,每日不再去往釀酒坊,而是安安分分回司酒監點卯、下卯,由著對方在彼處任意行事。

可他不去釀酒坊,釀酒坊中卻是每日都有人來司酒監匯報坊間大小事,所說並非秦思蓬如何查賬、查庫,而是今日共出酒多少,其中上色、下色各有多少,下頭酒樓、酒坊來提貨幾許,坊中如何排班,不同酒方釀酒進度如何,使酒曲、柴禾、敷料、柄錢、糧谷人工幾何,遇得什麽問題等等。

來人除卻管事、胥吏,另有酒工酒匠,眾人每日俱是一同齊到,裴繼安也不尋旁處,就讓他們大大方方在公廳之中當著一應官員的面回稟,又當著所有人的面一一回答。

諸人雖非大張旗鼓,已是盡量低調,可如此行為,自然讓邊上有心人看在眼裏,免不得私下議論紛紛。

“我看這姓裴的,倒像是個做事的模樣,你聽他交代下頭人,一看就肚裏有貨,由吏入官的,一向幹活挑不出什麽毛病,只是品行差——何苦要在庫賬當中作偽,須知左提舉從不是寬厚的,當真驗查出什麽,怕不是丟官就能逃過一劫……”

“確實太不知死活,許是恰才進來,他也不太知曉提舉向日為人行事,又是外州來的,不懂而今朝中逼催緊急,放在平日裏,要是他把那庫存數額填成十三四萬,說不得就應付過去了——也是蠢,如此出頭,豈不是正等著被人抓做出頭鳥嗎?”

“也是他運氣不好,撞到秦思蓬手上了,那一位可不是個號好惹的,又一向管司酒監、釀酒坊事,哪裏能輕易糊弄過去……”

幾人議論一回,邊上卻有人遠遠看著眾人所在公廳的方向,忽道:“若是那裴繼安去職落官,無地容身,我倒是挺願意收留一回,叫他來我這裏做個幕僚——且看他才去釀酒坊幾日,就把上上下下都管了起來,眼下人不在,彼處還這般老實來回話,很有幾分手段,做個管事的,想來十分出挑。”

他這般一說,其余人都很有幾分心有戚戚焉,有人道:“不單如此,此人不愧是宣州來的,記數甚是厲害,你看他同釀酒坊中人對數,一字不差,連糧谷、柴禾數都不用看宗卷、記錄,全數說得清清楚楚,便是不做幕僚,幫著管管家中田畝,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如此說來,拙荊家中在京畿四縣新開了兩間鋪子,倒是缺個好使的掌櫃……”

“倒也不至於,也許此人想回鄉也未可知,我有個叔父正好在江南西路置有田地,正少個好幫手……”

種子都還沒下,一行人已經在此處討論起瓜熟之後如何分了,只在一旁各自顧著看熱鬧。

裴繼安自然不會知道後頭人會如何議論自己,他每日按時點卯,除卻翻看司酒監中各色條例、宗卷,打發釀酒坊中來人回稟問詢,一刻都不耽擱,到得時間立時就下了卯回府。

他此處毫不擔憂,在釀酒坊中查庫的秦思蓬卻查得滿頭冷汗。

一樣是點庫,裴繼安只用一天就點完了,其中還有交叉點驗,認真算起來,其實是點了兩回,又兼抽查了一回,而秦思蓬花了一天,只驗看了三分之一的庫房。

其中自然也有他特地交代下頭人驗看必須認真的緣故,可更重要的原因,實在是他並沒有多上心,全用原來的方法點驗,用的人多,點得還慢。

快也好,慢也罷,秦思蓬其實並不太在意,他一直覺得裴繼安清庫清得太快,一天就點完了,連表面功夫都做得太過敷衍,是以見得下頭人做得慢,全似從前速度,還放了不少心。

可到得晚間,見到胥吏將白日間清點出來的數目匯總過來的時候,他只略一翻看,見得最後大數,卻是忍不住大驚失色起來,捏著那一張紙,只覺得上頭的字越看越不像字,越看越不可置信,問道:“這道數……是誰人計的?”

來人聽得那語氣不好,又見秦思蓬表情不對,只得硬著頭皮道:“是小的統算的。”

他心中緊張,只怕自己當真算錯了,一面說,一面站上前去,拿了隨身的算盤將紙上謄寫數目又噼裏啪啦敲了一遍,復才道:“秦公事,正是這數,並無出入。”

秦思蓬在釀酒坊多年,哪裏需要他來算,自己見得數字,便知道算數無誤,卻是仍舊不信,又覺得多半是前頭數字出了毛病,便著人把清點庫存的原始單料重新再審。

得了他的分派,下頭人立時忙亂做一團,可秦思蓬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手中拿著那張紙,在堂中來來去去踱步不停。

——釀酒坊中才清點了三分之一多一點的庫存,那數目便已經接近八萬,以此計算,要是全數計完,即便沒有裴繼安說的二十余萬壇,想來得個十七八萬壇酒也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