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君子

沈念禾開始慢慢理解到了什麽是裴繼安眼中的“客”字。

這“客”實在“客”得很徹底。

他雖然依舊體貼照應,樣樣都想著自己,看起來好似同從前沒甚差別,可那細微處的做法,卻是讓人如鯁在喉,難受極了。

飯畢,裴繼安收拾碗筷,也不說什麽,徑直回了廚房,剩得鄭氏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了沈念禾一眼,見她眼睛跟著裴繼安往廚房走,手裏拿著插著半片林檎果的竹簽,半晌不記得去吃,便猜到這兩人之間有了什麽事。

鄭氏本是過來人,深知此時自己不要多摻和最好,也不去問,手裏本來還削著凍橙,卻是忽然“哎呀”了一聲,道:“一時忘了,我同人訂了時鮮果子,得趕緊出去拿一趟。”

又忙把削了個頭的橙子遞給沈念禾,道:“你三哥愛吃橙子,我這一處趕著沒空,你幫著收一收尾。”

語畢,將刀往桌上一放,拔腿就朝外走。

沈念禾倒也沒有多想,拿了刀起來,心不在焉地給橙子削皮,因她手笨,偏那橙子皮又薄,等到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手中橙子早被她削得同狗啃一般坑坑窪窪的,實在不好意思擺出去,只好放在一邊,另又取了一個過來。

她在此處同個橙子較了半天勁,裏頭裴繼安早已收拾好了,才出得廚房,見沈念禾手中持刀,動作間頗有些笨拙,便連聲音都不敢大出,只站在門口,等她把那刀放下了,復才走了進來,道:“你不慣做這個,放著就是。”

沈念禾見得裴繼安,本想讓他吃果子,只是看那橙子汁水淋漓的,哪裏有臉拿出來,只好把手縮得回去,沒話找話道:“嬸娘說訂了時鮮果子,已是到了時辰,方才出去拿了。”

裴繼安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卻是拖過一張交椅在邊上坐了,取了桌上的小刀,另取了一個凍橙削皮。

他的手極巧,運刀如飛,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那橙皮削成不中斷的長條,外黃內白,螺旋一般,一圈圈又湊成了一個空橙子。

沈念禾就坐在邊上看著他把橙子皮削掉,將肉切成整整齊齊的八瓣,又用小竹簽分別插了,取個碟子擺了個盤,重新推到她面前。

“吃罷。”裴繼安語氣淡淡的。

沈念禾更難受了。

此時此刻,便是龍膽鳳肝她都吃不出什麽味道來,哪裏還有心思嘗什麽橙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坐直了身子,道:“三哥,今次是我做得不對,只當時實在沒有想太多——我近日雖是覺得仿佛有人在暗中窺視,畢竟沒有證據,也不曾捉到人,早間見得那一個,因是在公廳之中,左近都是自己人,想著他如若身有歹心,不可能逃得掉,況且三哥這一處又太忙,我不願拿這等小事來……”

她話未說完,裴繼安就輕聲反問道:“你又安知這於我是件小事?”

沈念禾聽得微愣。

她平常心臟是“撲通撲通”的跳,此時卻是只有“撲”,“通”的一聲仿佛被吞掉了似的。

等跳過了那一下,沈念禾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只覺得手心微微發汗,心也跳得越發快了起來。

她心中生出一種預感,那感覺似乎是惶恐,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只好看著裴繼安,本想要說些什麽,忽然見得對面的人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與自己幾乎只錯隔而坐。

裴繼安往前坐了坐,距離沈念禾只兩步遠,雖不至於逾越,然則比起平時,又多了些親近。

他問道:“你想同我做自己人,還是外人?”

什麽是自己人,什麽又是外人?

沈念禾想問又不敢問,只腦子裏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如果問了,之後一定會後悔,可另又有一道聲音同她說,如果不問,會更後悔。

她手心發粘,耳朵發熱,就呼吸都變得局促起來,嗓子裏頭發幹。

裴繼安問完這一句話,卻是一動不動看著她,等她回答。

他眼神專注,神情十分認真,似乎今次不等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便不肯罷休一般。

沈念禾抓著交椅的把手,勉強笑問道:“三哥又把我當什麽人呢?”

把這問題又推了回去。

裴繼安做事從來沒有退縮過,今次既然已經開了口,便絕不會只說一半,吊著事情在半道上。

他將手輕輕搭在沈念禾側面的桌子上,仿佛半臂虛環著她一般,整個人往前傾,只把自己的上半身放得同她一般高,平視著道:“你才來時,就在隔壁廚間我問過一句話,還記不記得當時你是怎麽回的?”

沈念禾一下子就記了起來。

只她還沒來得及做反應,裴繼安已是又道:“當時你初來乍到,許多事情並不甚清楚,眼下已是在宣縣住了半載,諸事皆熟,再不復從前,我只想再問你一回——你覺得我為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