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應對

再說那一處謝處耘惱怒異常,出得門,掉頭就去了隔壁書坊。

因得了教訓,他這一回還特地研究好說辭,見得掌櫃的之後,將自沈念禾那一處聽來的裝幀、用紙、用墨、雕版、排印等等話術遍數了一回,把今次公使庫印制的書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一般,最後甚至還放話道:“若是賣不出去,我自出錢贖買回來!”

饒是如此,都換了一個鋪子了,裏頭站著的也由胖臉圓掌櫃變成了方臉高麻杆,對方的反應竟是還一模一樣,便是那連點頭哈腰的姿勢,面上賠笑時嘴巴咧開的弧度都極為類同——“哪能叫謝小哥倒貼,既如此,咱們鋪子訂個十五部?”

謝處耘深覺丟臉,然則他是個撞破南墻不回頭的性子,一時想到自己在裴繼安面前誇下過海口,更是不肯輕言放棄。

短短半日功夫,他咬著牙把一條街的鋪子全部跑遍,誰曉得一聽得衙門這一回並非強攤,可以拒絕,竟是沒有一處地方肯認買完那五十部份額的。

他碰了半日的壁,偏偏礙於身份,不能發火,只得忍氣吞聲回去了。

此時裴繼安尚未下衙,鄭氏見得謝處耘回來,難免問些差事上的話,等知道他要去攤賣印書,便問道:“事情辦得順不順的?”

謝處耘哪有臉說自己在外碰得滿頭包,只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胡亂點了點頭,道:“我去裏頭放東西。”

口中說著,人已經急急就往後院去了。

沈念禾坐在一旁,見得他這般反應,不免暗暗留心,起身跟了過去。

她還沒往前走多幾步,就見院子當中傻傻站著一個人,那人也不回房放東西了,只呆愣愣的,不知看向何處,又在想些什麽,面色卻是十分難看。

沈念禾便用力在地上踩了幾步,踢出聲響來。

前頭謝處耘猛然聽得聲音,嚇了一跳,轉頭見是她出來,臉上更難看了,沒好氣地道:“你那蹄子屬馬的嗎?會不會走路啊!”

沈念禾聽著只覺得好笑,問道:“二哥今日怕是去找的書鋪,受委屈了罷?”

謝處耘皺眉道:“什麽委屈不委屈的……”

沈念禾見他一副小孩性子,此時還要來裝傻,便道:“從前公使庫做得那許多討嫌之事,不曉得胡亂攤派了多少錯劣書冊,壞了人家的財路——商人圖利,一而再,再而三,吃的虧怕是數都數不過來,你眼下去同他們空口說好,誰人敢應啊?”

謝處耘冷哼一聲,刺道:“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就出得本書,雖是十分有用,卻不曉得多少人為此事跑斷腿——難道後頭的事情就不難了?!”

沈念禾見他站在外頭,外袍回來的時候早脫了,也不去穿,正隨手搭在臂彎處,不知是不是跑了一下午,此時又一直吹冷風,鼻子同手都凍得有些發紅。

她一時也不知道是誇獎這人看著不靠譜,內裏居然是個肯踏實做事的,還是說他不知動腦,一門埋頭死做亂做,想了想,便道:“二哥純質心腸,自然比不得外頭那些個商家彎彎繞繞——我娘從前在翔慶軍也有過書鋪,我見她操辦,只覺得其中自有規矩在,咱們這許多書,價格又貴,又有前年、去歲公使庫劣書糟粕在前,確實難辦許多,只能另辟蹊徑。”

謝處耘先聽得對面人說自己“純質心腸”,只覺得這一句話中有話,仿佛在嘲諷自己,正要發惱,見得沈念禾說起正事,卻又聽了進去,腳下也走得近了一步。

沈念禾又道:“我思來想去,覺得倒不如寄賣——宣縣是個小地方,一下子掏出一二十貫買一部書,還不知其中內容,是人都舍不得,更別提窮書生了,況且本來也不指望在此處能賣得多少,不如送去旁邊州城裏頭,也不必尋大書坊,只找個位置顯眼的,同他們說好此批書不必出錢采買,只由我們暫寄在那一處,賣得出去,再來分潤,頭一批把分潤定得高些,若是不肯,咱們寧可倒貼點錢。”

“又不是什麽尋常貨色,這可是精校補遺的《杜工部集》,裝幀、用紙都是頂頂好的,況且還是楊老先生手抄——他那一筆字,平日裏多少人想買都買不到,這樣一部書,怎可能不好賣?一旦打出了名聲,怕是有鋪子寧可少要分潤都得來求著咱們拿書,只愁那時工匠跟不上印制!”

“如若是那書鋪不肯信,咱們便舍出一兩冊書,裁掉一兩頁的邊,最好裁那補遺一冊,放在鋪子裏給客人遠觀,叫他們曉得果真是從未面世過的詩文——定要遣個人時時守在一旁,不能給人搶得走了,或是被人另拆開其余封邊,否則怕會鬧出事情來……”

沈念禾把自己的打算一項一項數得出來。

她雖未親自經歷過,從前到底周圍全是做生意的人精,再如何跟不上,也比起謝處耘這個毫無經驗的強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