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正言順

管事的見得她如此反應,最後的疑心也沒了,卻是把手擺了擺,隨口道:“我未必去大相國寺,若是正巧遇到,幫你帶話也不打緊,這錢就不必給了。”

這話說完,又透過半開的大門,掃了一眼裴家裏頭的破落小院,便不再停留,也不向黃二娘道謝,帶著小廝轉身走了。

那黃二娘站在門口,一時有些尷尬,道:“我見他在巷口打聽翔慶府來的姓沈的姑娘,原以為是尋你的,還好心帶得過來……”

沈念禾這才知道對方怎麽會找上門來,忙道:“多謝二娘特地想著,我家剩得我同長兄兩個,只在越州還有些族人,不過平日裏也極少往來,輕易不會過來找尋——下回再有人來問姓沈的姑娘,多半尋的是旁人。”

一句話間,給自己生出了一個兄長來。

黃二娘面露憐憫之色,安慰她道:“幸好有個哥哥做依靠,說不得過三五個月便來接你了。”

沈念禾道了謝,把對方手中被褥接過,余光看著那中年人同跟著他的小廝一並走遠了,復才把門輕輕掩上。

門一關,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來。

只捏造了一個籍貫身份,胡亂掰得幾句話,這管事的馬腳便藏不住了。

來人自稱是馮家來接小主人的,這個馮家,多半是沈念禾母親馮蕓的娘家。

沈輕雲危急之時,沒有把女兒送回沈家,是因為兩邊已經決裂,可為何寧願相信落魄久矣的舊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許多嫁妝,還把女兒許配給對方的兒子,也不願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雖然沒有這具身體原來的記憶,卻也知道馮蕉夫妻未曾過繼,膝下只有馮蕓這一個女兒。

這馮家人不是至親,想來或是族親,或是同宗。

能這樣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遠千裏找到宣縣,足見對“沈念禾”的重視。

可這重視卻奇怪得很。

若說是因為心疼這一個孤女,可來人並非馮姓人,不過一個管事,其人甚至連“沈念禾”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明顯這個馮家同沈家這許多年間,極少有往來。

人心有陰私,所圖多半不是為財,就是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麽顏色,馮家應該是為財而來的。

想到此處,沈念禾越發警惕起來。

財帛動人心。

沈輕雲與妻子馮蕓在盛產金銀、皮毛、藥材的翔慶軍經營多年,宰相馮蕉本來就是富貴出身,又兩朝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為前者的獨女,後者僅有的外孫女,怎麽可能身上只有那一點翔慶軍中的產業?

剛醒來時,她就覺得不對,只是實在無人可問,也難知內情。

她早曉得自己新得這個身份未必能過得平靜,而裴家太弱,裴繼安一個吏員,即便有心,也未必護她得住。

何況一個舊交之女,日常照看並無什麽難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舊願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積極籌謀,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對這一家人好一些,再試圖將自己放在眾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手段雖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鈍得很,為了保全自己,一時也想不到什麽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無聞,怕是被挫骨揚灰也無人去管,可要是她能為天下所知,那無論是誰想要來動,都要掂量幾分。

誰知裴繼安半點不配合,不過想要印本書,叫人曉得馮蕉的外孫女在宣縣,明明是兩全其美的事情,他總是扭扭捏捏的。

沈念禾抱著被褥,看了看角落的漏刻,心中算了一回下衙的時辰,一面有些擔憂那馮家管事最終去而復返,一面又盼那裴繼安早些回來,好叫自己盡力說服他。

***

一墻之外。

自稱從京城馮府來的那中年管事腳步匆匆地走在巷子裏。

他身後的小廝快步跟上,見得四下無人,忍不住道:“舅舅,前日那個也不是,今次這個也不是,咱們還要找多久?若是一直尋不到人怎的辦?”

又抱怨道:“這一趟出門,我這腿都跑細了!”

那管事看了外甥一眼,道:“當日叫你不要跟來,你又說想要出門看看,出門辦差哪有容易的……”

那小廝唉聲嘆氣道:“我也是聽得門房上那幾個騙,他們都說從前跟著老爺出去,全是去享福的,色色都有人打點,雖是隨從,吃的卻好極了,還能長見識,哪裏曉得跟舅舅出來是這個光景。”

管事且氣且笑,道:“那都是什麽時候的老黃歷了!從前二老爺還做相公,旁人看在他的面上,才有這般接待,而今早已變了天日,你我這一群下頭人今次出來,是來吃苦的,你還指望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