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謝懷安窩在鴻曜的臂彎中,裝作自己是一條死魚。
他其實記不清自己多少歲了,有種朦朧的、無所謂、怎樣都好反正活著就行的感覺。上輩子的人生像一場老電影,看完了落下淚,過段時間又模糊了痕跡。
但總之,鴻曜肯定比他小。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歲,能稱得上一句少年。
雖然整天被一個少年人撈來撈去的有點不好意思,但是……
有人代勞走路,不是很好嗎?
謝懷安落在床上,熟練地鉆進被子裏。
他渾身仍虛弱無力著,但只要躺到床上舒服地裹緊被子,心情立即好了,看誰都飄起小花。
“陛下,我想先睡一覺,不叫淩神醫上來了好不好。”謝懷安笑盈盈地拽住鴻曜的袍角,故意軟下聲音說道。
也不知道鴻曜吃不吃這一套。
鴻曜頓在了原地:“先生再說一次?”
謝懷安:“?”
謝懷安松了手縮進被子。
鴻曜斜坐在床上,以一種侵略般的姿勢湊近謝懷安,單手撐著床頭,碧色眸子凝視謝懷安的臉。
“像剛才那樣……再說一次。”鴻曜看到謝懷安驚愕的神色,眼簾微垂,陰郁地笑了。
“罷了……”
在謝懷安的眼中,這是他第一次向鴻曜說軟話。
對鴻曜而言,是相隔十年、穿透無數個混亂破碎的夢境,再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謝懷安拽住他的衣角。
在夢裏,在無數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日子裏,十六歲的謝懷安美得像春天的杜鵑、清晨的露水,穿著一身紗衣斜倚在床頭曬著日光,好像渾身都在發亮。
他說:“曜兒,好久沒泡澡了,今晚一起洗好不好。”
十七歲的謝懷安仗著廢棄馬廄收拾幹凈了,懶得穿鞋履和足衣,閑坐在木板地上,透白的指尖沾著果漿。
他說:“今天找來的果子好酸啊,但也不是那麽酸,丟了又有點可惜……幫我吃點好不好。”
十八歲的謝懷安將竹馬兄弟介紹到馬廄當武術教官,宣稱自己會在一旁監督,結果因為太過閑散,成了被兩個人重點監督的那個。
他說:“不行了動不了了,曜兒,明天別早起了,跟老鐘說我們都睡個懶覺,睡飽了再練功好不好。”
再之後,謝懷安像白鳥一樣飛走了,來得悄然,走得無聲。
“我喜歡聽先生這樣說。”
鴻曜換了個服從的姿勢,半跪在床頭,學著謝懷安的模樣放軟了聲音,剔透的碧色眸子裝得憂郁又可憐。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這樣說,好嗎?”
謝懷安受不了鴻曜這種表現,胡亂解了發冠,像魚一樣向被子裏滑去,從靠坐床頭變成側躺在床上。
青絲散亂,纏過謝懷安和鴻曜的手。
謝懷安勾起指尖,碰了碰鴻曜搭在床前的手,笑著說:“好……”
謝懷安如願以償地推了看大夫,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鴻曜注視著謝懷安瞬間睡著,可憐的神情一收,從被子裏掏出謝懷安的手腕,輸進一些真氣探查起來。
他凝神控制著功力,真氣輸得緩而輕,不會讓謝懷安渾身酸麻從夢中驚醒,又能讓謝懷安舒緩下來,緩解心肺的不適。
半晌後鴻曜收了手,慢斯條理地戴好手套,掖好被角,打開屋門。
裴修儀無聲站在門外。
已是傍晚,焚香樓到處點燈。
壁掛的花燈映得裴修儀的臉明暗不定,那抹雌雄莫辨的艷色變得有些詭譎。
“懷安睡了嗎,我想看看他。”裴修儀向前一步,恢復標準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說道。
“睡了……”鴻曜沒有讓出門,雙腿交叉靠在門邊。
“陛下陪了一天,也該休息了。換我來守吧……”
“大忙人裴閣主居然說出這句話,今晚不出去喝酒了?玄機閣是要黃了嗎?”鴻曜開玩笑道。
“怎麽會……”裴修儀微笑的弧度像個面具,完全不帶變化,“當兄長的守著安睡的幼弟,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這裏沒有裴閣主的幼弟,只有未來的國師謝大人。”
“陛下未免不近人情了……”裴修儀輕嘆,“有一只我心愛的白鳥,不論我怎麽尋找,都像逝去了一樣沒有一點回音。現在它終於歸來,我連看一眼都不行嗎?”
“閣主說笑了,仙師在玄機閣至少留宿了五個晚上。若是見不到人……朕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在隔開他,不讓別人接近,讓他只熟悉你一個人。”裴修儀平靜地指出。
“裴閣主又是在用什麽立場在跟我說話?”
裴修儀道:“陛下關著仙師,不打算告訴他真相嗎?江水滔滔,落木蕭蕭,陛下關愛他猶如關愛著一只隨時折翼的鳥,尊敬他猶如尊敬仙人的化身,都是因為——”
因為他除了現在,還有一份遺忘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