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2頁)

“你記得他嗎……他走了多久了?”鴻曜平淡地說道,“順天四年的一個春天,他帶著我來千碑窟認識你,而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裴修儀蹙起秀麗的眉頭:“我當然記得。閣裏做生意的點子大多都是他提出來的,一切都像他預想的那樣。分了級的貴客服務、鋪開了的情報網……若沒有這些錢,玄機閣恐怕走不到今天。”

“陛下……找到他了?”

大景的武學以兩派最為知名,洛安山的劍,幽雲堡的槍。

謝無憂是洛安山前任掌門之子,十六歲時帶著一個令牌孤身潛進皇宮,撞見時年六歲的皇帝鴻曜,暗中教了小皇帝三年。

這三年裏,謝無憂拉來了自己幽雲堡的兄弟來當小皇帝的武術教官,說動了自幼接班、已經掌管玄機閣近十年的裴修儀對小皇帝下注。

最終一個寒冷的春日,謝無憂不告而別,留了一封寫著“好好學習”的信,從此不知所蹤。

鴻曜沒有回答。

裴修儀道:“自從他消失後,玄機閣找了很多地方,但天下茫茫,若是懷安有意隱匿身形沒人能找得到他。他可能病了,死了,或者回到洛安山被他爹藏起來了……我很希望能再見到他一面。”

裴修儀頓了頓:“不說這個了,陛下。聊聊仙師和日蝕吧。選妃之後我對陛下有所誤解,三年間多有失禮之處,陛下恕罪。謝侍君來路不明、心性不正,陛下尋得仙師之事務必掩藏好,以免宮內橫生枝節。”

鴻曜古怪地笑了,摩挲著不光潔的杯面:“修儀,我讓你好好把人看清楚,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什麽?“那仙師就是他,謝懷安……”鴻曜的聲音近似於氣聲,“裴修儀,我找到他了,十年了……”

“我找回了我的神仙。”

“不可能……”裴修儀眉宇間帶上怒意,驟然拔高聲線又控制著平靜下來,沉聲說道,“陛下尋來的仙師本事確實與懷安相似,但他瞧上去不過二十幾歲。謝懷安若是活到現在,得是和我、鐘將軍差不多的歲數了。”

“你已經深信他死了?”鴻曜霍然起身,踱步至裴修儀身前,唇角不住上翹,陰郁的碧眸被搖曳的燭光點亮。

“你看看這四方傳回的密信,除了他誰還會有這種本事。我已經確定了,那就是他……”鴻曜低低笑了起來。

“他失憶了,對大景近乎一無所知。淩子遊也沒診出來這個毛病,還是得找祝聖手來瞧瞧。胃腹也有點小問題,還有更嚴重的……但沒關系,他活著,我會看住他,治好他,他再也不能亂跑了。”

裴修儀連連搖頭:“陛下,這是執念。歲月會模糊掉人的回憶,你那時候年歲還小,一言不發地跟在懷安身邊,怕是早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是麽,我上次見到他還沒過多久呢。”鴻曜輕聲道。

“十年了,我日日夜夜見到他,謝懷安,洛安山的謝無憂——在夢裏,他會跟我說話,會講些師弟們的趣事,會生氣,會開玩笑。他也會一次次地離開,像他來的時候那樣,白衣一晃消失在宮墻上。我怎麽會認不出來呢?夢裏他和現在這個活著的他,是一樣的。”

鴻曜像是在跟裴修儀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先生懂得多,性子卻跳脫。失憶後學識盡忘,只剩下天賜的本事還有同樣的心性。”

“他仍然喜歡奚琴,摸上幾片葉子就要撕了編螞蚱,見到個竹簽就要順手編兔子,嘴裏會叨念和那時候一樣的歌謠,害怕禁衛,禁不住嚇,不愛吃酸。那傻瓜鸚鵡還認得他,他給鳥兒起的名字都一樣。”

“他的笑,他的憂懼,他每一抹神色我都認識,和夢裏是一樣的。我也許可以解脫了,再也不用做有他出現的夢了。”

“我縮骨弄矮了身形,就這麽仰頭看著,好像又回到了在他身邊的日子。也許他一直在,從沒離開過。”

“不會走了,我不會再弄丟他了,不會了……”

“你從沒提過這些……”裴修儀注視著鴻曜猙獰的神情,喃喃開口。

鴻曜笑道:“我早就瘋了……”